第3章 锦屏障
那仿佛女子危在旦夕的脆弱呼救声,让押铺越听越急,“不要伤害无辜,本押铺这就上去!”
转头又看叶揽洲,难为情道:“揽洲,劳你随我走一趟了。”
叶揽洲颔首答应他,不卑不亢地随押铺踏进鸣声酒楼。
酒楼荒废已久,蛛网横截,四处有散落的砂石木板、桌椅板凳,都三三两两草率地搭在一起。
二楼的屏风后人影幢幢,依稀看得出是少女被小贩用匕首劫持的模样。
叶揽洲看着面前拦路的桌椅板凳,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表面也有积灰,几乎占据了所有可下脚的地方。但地面上的浮灰却依然很厚,地面上散落的桌椅板凳显然没有任何挪动的痕迹。
这并不像少女是被小贩一路拖拽挟持进去的。
叶揽洲起初还想不通,没将沉璧与卢玄怀疑到一起去。
卢玄见人上来了,挟着沉璧上前两步,沉璧又颤声说道:“别别别!别杀我!别杀我!”
叶揽洲闻声扬手,“小兄弟,有话好好说,怎么回事?”
卢玄喝道:“你明知故问!还不是都给军巡铺逼的!”
押铺红了脸,也知自己今日莽撞、打草惊蛇,此刻分说道:“我……我本只想带他回去问话,岂知这贼人竟掳了这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娘子来,当真卑鄙!”
叶揽洲才想探身去看屏风后的小贩是如何的剑拔弩张,沉璧却在他靠近前,猛然抬脚踢向屏风。
整座屏风“嗙!”的一声坠在地上,还好是有张桌子挡在下头,叶揽洲并未看到沉璧出脚。
“嘶……”沉璧下意识咬住樱唇。
原来她是趁踢倒屏风的一瞬间,用匕首擦伤了喉前的肌肤,略渗了些血出来。卢玄可吓了一跳,险些将这匕首扔在地上,还好沉璧又及时握住卢玄的手,佯装是阻止他再深割去,实则是怕他掉了匕首漏了馅儿。
“郎君……郎君救命啊!”沉璧一双泪雾氤氲的水眸正看向叶揽洲,双目都是希冀与惶恐的颜色。
叶揽洲也朝沉璧看去,只见她瓷白的脖颈正渗出细密的血珠,让人触目惊心。
这场景骇人,冲击得他顾不得诸多怀疑,“你别怕,别怕……”
他才要开口与卢玄谈判,就听沉璧又说:“妾身沉璧,本只想在大相国寺请位高僧替我超度亡兄,岂料在寺外集市闲逛时被掳为人质……妾身实在倒霉至极,还望这位俊俏的官爷郎君行行好,若能保下妾身一命,妾身愿当牛作马,必定报答!”
押铺摊掌感慨,“太惨了,这小娘子太惨了!”
“条件。”叶揽洲薄唇翕合间,定睛与卢玄对视。
卢玄按沉璧事先吩咐的话又将自己的清白与叶揽洲说了一遍:“我再说一遍,我卖的古玩只是随意在一个胡商手里买的,本只想捯饬一番赚些差额出手,绝对不知这古玩是从德宁公主墓盗窃来的!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
押铺不屑道:“那你说清了便是,跑什么?”
“我人若入了牢中,哪还能有半条活路?”卢玄冷笑。
叶揽洲拉住押铺,迈步上前,诚恳地拱手说道:“在下先替军巡铺今日的莽撞向小兄弟致歉。”略顿了顿,续言道:“但这德宁公主墓的陪葬物的确被盗,军巡铺也有必要查个清楚,他们本只想带小兄弟回去录个口供,不成想让小兄弟受惊了。今日初八,是大吉之日,小兄弟莫要与官府伤了和气。”
转过头,叶揽洲又与押铺说道:“押铺阿兄,您也听到了,这小兄弟是从一个胡商手里买的这些,对公主墓被盗之事并不知情,我看人只有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才会拉无辜之人下水,想必此事是真与他无关的。”
押铺见状,也只好点头:“既叶兄弟替你说话,本押铺就不再为难你了。”
卢玄闻言就坡下驴,逐渐放下了匕首。他擒着沉璧的肩头,押她一并下楼,“我不伤这小娘子,只要你们不要再追我,待我安全出城后,我自然放人。”
“好,一言为定。”叶揽洲干脆应下。
沉璧方才含泪在眼中,所以没有看清叶揽洲的长相,直到与卢玄下楼时,才看出叶揽洲穿了一身官服。
她与叶揽洲最后意外对视一眼,两人又都快速移开目光,只是这匆匆一瞥,两人心里都有说不出的疑惑。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沉璧为了掩饰心虚,急忙又做激动道谢之态。
叶揽洲客套地回了个颔首礼,随后和押铺目送卢玄带沉璧走,心里也庆幸他收了匕首,那少女无恙。
因着街市渐渐恢复繁华,不宜再在民间制造盗墓贼来了东京的恐慌,军巡铺便不再对卢玄穷追不舍。直到卢玄消失在人群中,两人才转身走到一处茶楼喝茶。
押铺遣退手下人,回头就唉声叹气地对叶揽洲抱怨,“呸!没抓到贼,还白折腾箭队来了!”
“这小贩既掳人质,想必不通檐上功夫,阿兄这箭队本就用处不大,是多此一举啦。”叶揽洲举重若轻地饮口茶,含笑宽慰他,“回去跟他们的领头儿拿两坛酒赔罪也就是了。”
“倒的确是我此番急于破获盗墓案,是昏了头了。”押铺挠挠头,又问,“那依你所见,该当如何?”
“他不像在说谎,阿兄不如纵了他去吧。”叶揽洲方才看卢玄倒不觉有异样,只是那被掳走的沉璧……他却总觉得哪里是说不出的奇怪,喝着茶时也偶有失神,想起那枚石子,再想起那鸣声酒楼的布设。
“不瞒你说,那胡商已经落网,我势必是要让他回牢中辨认辨认的。”押铺此刻又为难地说,“哪承想他也不听我说,拔腿就跑。集市里我不敢抓人,只好追赶他到僻静之地,没想到这小娘子意外出现了。”
叶揽洲蹙眉:“也就是,这人还是得抓?”
“是啊。”押铺焦头烂额地叹息,“好不容易才有了眉目,你方才却放了人走,我都不知该如何交代。”
“也不是难事。”叶揽洲以长指抵唇,思忖了片刻,与他说道:“如果盗墓贼的案子不宜在集市大肆追捕,那阿兄不妨以严查盗墓贼同伙的名义,在四下闹市街道都设阻拦,这小贩见四处严查,定不敢擅行。然今日初八是大吉之日,诸多朝官休沐,夜里姜宰执又于樊楼饮宴,夜游画舫当有无数,此人大抵借水路逃窜。阿兄只要于岸边守株待兔,即可。”
“你说得有理!”押铺重重点头,一排黄牙兴奋地露出来,“青天白日他不敢再出来惹人忌惮,等夜里行动逃跑的时候,带着那小娘子也诸多不便,想必就会放了人了,只是那小娘子容貌俏丽,这贼人会不会……”
叶揽洲将心里原本下意识在嘀咕的那句“这贼未必拿捏得了这位小娘子”改了句说辞说出口:“这贼不是好色之徒。”话音未落,叶揽洲转头又朝押铺嘱咐,“阿兄白天只要将城门守好便是,夜里就去各个岸边守株待兔。”
押铺对叶揽洲的建议显然很是满意,“揽洲,下月发了俸禄,我这当兄长的,必定要请你喝上一壶好酒啊!”
“阿兄客气了。”
叶揽洲敷衍了一句,脑海里竟突然浮现沉璧在酒楼二楼朝他呼救时说的那句:“郎君救命啊!”
待入了夜,东京城依旧繁华不衰。
虽非月圆之夜,但有姜宰执在樊楼设宴,是与民同乐的意思,所以许多百姓也争相呼应,与姜宰执一同赏月饮酒,纷纷都泛舟湖上。
樊楼灯火通明,对心湖中更是格外热闹,数十艘画舫与小舟都荡漾在湖面上。游人彼此之间也多寒暄叙话,无论男女老少,凡融入如此气氛中的,皆酒兴不减、快意畅饮。
碧波湖上,皎月投下道道温柔白光,影随舟动,如碎银落水。岸边偶有竹露滴清响,与蝉鸣此起彼伏。湖中芙蕖逸香,淡淡芬芳自碧波掠过,与游船娘子们的脂粉香融在一处。
叶揽洲与押铺同乘一艘舟上,舟楫轻轻划动,带起水滴落在翠绿的荷叶上,再如颗颗琼珠落回湖中。
本该融入其中的和乐景象,叶揽洲和押铺却是带着任务来的,难以专心享受这岁月静好。
忽然,一名军巡铺小卒闯到舟上,兴奋地禀报:“头儿,李家画舫之下藏着一贼人!”
押铺双眼一亮,霍然起身:“当真?太好了!”
小卒激动邀功:“属下已派人去捞上来,只等头儿过去了!”
押铺欣慰地拍了拍叶揽洲的肩头:“揽洲,你果然料事如神啊!走!抓人去!”
小卒前方带路,押铺此刻也不急了,与叶揽洲徐徐朝岸边走去,还一壁闲话道:“揽洲,今儿那贼贩子掳的小娘子得救了,临走时对你是千恩万谢,大加赞誉。你若不在都进奏院为官,我定是要请给事中将你送来我军巡铺帮忙的,好些事啊,没了你这智囊,是真行不通。”
只听“小娘子得救了”六字,叶揽洲就顿时一阵不祥预感掠上心头。
果不其然,等抵达岸边时,小卒上前确认那捞上来的贼人身份,却失望地折返回来。
“头儿,错了!错了!抓到的那是个醉汉,不是白天集市那小贼!”
叶揽洲与押铺愕然对视,震惊不已。
小卒解释道:“捞上来的这个醉汉,是穿着那贩子白日的衣裳,被兄弟们给误会了!”
“糟了!”叶揽洲又想起押铺说那少女得救之事,下意识一锤掌心,蹙眉喝道:“是调虎离山之计!”
“什么?”押铺此刻还不解。
叶揽洲此刻已经笃定此事大抵与沉璧有关,但……他这一次,要帮沉璧和卢玄逃走。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关乎于他自己的职业与任务。
面对押铺此刻的疑问,叶揽洲换了种不带沉璧下水的说法回答:“这是那小贩的调虎离山之计……大概,是买通了醉汉,让他吸引咱们的注意力,那小贩子大抵现下已经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