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斗智斗勇岳女侠
卷尽浮云月自明,中有山河影。
黄裳真的是有意思。
他一直专注于感知天地。
感知天地最基本的就是:专心。
他用了三个典故:“痀偻之承蜩,津人之操舟,梓庆之为鐻”。
三个典故均出于庄子中的《达生》
痀偻之承蜩,讲的是孔子适楚的故事。仲尼在路上遇见一个驼背老人捕蝉就如同在路上拾取一样容易。就询问老人缘故,老人的答案是:“天地很大,万物很众,我却只知道有蝉。纵然万物变化,却不能改变我对蝉的态度,为什么我得不到蝉呢?”
津人之操舟,说的是颜渊问孔子说:“为什么有个摆渡的人曾经告诉我,善于游泳的津人很快就能驾船,善于潜水的没人却很难学会驾船?”仲尼的回答是:“津人适应于水而忘掉了水的存在,没人看待深渊若小山,翻船若倒车,对于外物过于看重,而让他们的内心变得笨拙。”
梓庆之为鐻(jù),是鲁侯问一个叫梓庆的工匠,为何他做的鐻能够让人惊叹巧夺天工。梓庆的回答是:“忘掉一切,只留下木工的纯真本性,只认知木材的的自然天性,制成的器物‘以天合天’。”
这就是黄裳在刻录《万寿道藏》时所悟的武学。
不,早期的基础武学。
并不是随心所欲。
而是认清自身与外物的关系,试图适应外物,试图让外物适应自身,黄裳认为,都会为外物所累。
“不适与适,两忘而意消,然后其心虚,其性明,生理于是乎尽矣”。
路平合上书卷,闭目沉思。
黄裳从养生而开始练气,由练气不自知地领悟内功。这是他的路径。
那么,老黄又是如何养生的?
他老人家说的更加玄妙:有我无我,有善无善,有智无智,有生无生,有形无形。
把握好这几重关系,是谓养生。
如何志与气,发作瓶瓮中。
大见无贤愚,大乐非穷通。
或许只是一些废话吧。
……
正昏昏欲睡之时,却听得窗户外传来一阵铜铃的声音。
这是黄威教给他的,防备江湖侠客的小技巧,在窗户上安上一套铜铃,因为侠客们似乎总喜欢破窗而入。
路平心中一动,刹那间就变得清醒。
莫不是钓鱼之策生效,鱼儿咬钩了?
果然一个黑衣人翻窗而入:“狗官,看剑……”
听声音,果然就是萨宛儿姑娘,岳灵珊女侠。
这岳女侠也是,明明都将自己装扮的那样丑,偏偏还如此爱惜自己的声音,连一点点变声的技巧都舍不得用。
今天她就得学会几个道理了。
来势汹汹。
可惜话音未落,头顶上掉下一张硕大的渔网,岳灵珊始料不及,下意识就要躲避。却如何能避得开。
“狗……”岳灵珊大吃一惊,挥剑急砍,哪里还能来得及。
路平早拉起总绳,将渔网越收越紧。
姑娘一开始还不停挣扎,现在已动弹不得。
路平起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的战利品。
虽然罩着黑巾,大眼在愤怒之下更是圆溜溜的。
窈窕的身材,在渔网捆缚的身材却显得曲线动人。
依旧死死握着长剑的手腕,白皙光滑。
束发在挣扎中已经解开,黑色的秀发如云一般拥在头边。
好一条美人鱼。
岳灵珊察觉到他的目光,怒声道:“狗官,还不赶紧放了我。”
路平摇摇头,这就是刚出江湖女侠的问题了,在这等情况下,发出毫无用处的威胁。
书房的动静惊醒了李信和罗衣,他们披着衣服赶来,看到的就是破碎的窗户,和地上躺着的女侠。
“这还了得。”李信惊恐地说道,“公子,我马上去找巡夜的巡捕,把她送交官府,投入大牢。”
岳灵珊的眼神中立即充满了绝望。
试想,她的父亲是名门正派的掌门,江湖上有名的谦谦君子,正气凛然,她的母亲是慷慨豪迈,快意恩仇的宁女侠。父母双剑闯江湖,是女儿心中的传奇和榜样。如今初出江湖,自然是想如她的母亲一般,作一番事业,成为一代侠女。
没想到,遇见的是一张网。要是真的被关进大牢,传扬出去,岳掌门的老脸恐怕不知道何处安放了。
“不至于。”路平有些戏谑地笑道,“信叔不必担心,我自会料理。”
“公子是打算……”睡眼朦胧的罗衣一脸羞涩,吞吞吐吐地说道,“这样不大好吧?话本上都说,无媒妁……公子干嘛打我。”
路平一脸地黑线,就不该教这丫头识字,每天看公子佳人的话本都看傻了。
岳灵珊听了,眼神变得又是绝望又是惊恐。
“狗官,你敢!”她立即抗议道,“我师兄还在城中,要是他知道,非将你碎尸万段不可。”
这一次的威胁倒是有一点分量,想必岳灵珊是背着劳德诺出来的,劳德诺此时此刻,倒能算得上福州城中的第一高手,他要是打上门来……倒是不可不防。
路平在屋内踱着步,脑中终于有了一个计较。
“这位女侠,在下倒是知道你此次前来,想必也不是为了杀人。倒是可以放了你,不过在放你之前,须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岳灵珊一怔,“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妥协的意思却非常明显。
路平笑道:“其一,女侠武功高强,在下不懂武功,女侠拿着剑始终是一个威胁,先把剑放下如何?”
说罢也不待她同意,上前抓住岳灵珊的皓腕,夺下她手中的长剑。
岳灵珊略略犹豫,便松了手。
“这样就好多了。”路平长出一口气道,“现在,就是女侠需要答应我第二个条件了。让我看看女侠究竟是什么人。”
说着一只手探入网中,揭下她的黑巾,一张秀丽绝伦的瓜子脸庞露了出来。一旁的信叔和罗衣见了,都不由得一阵发呆。
岳灵珊眼中又一次升腾起怒火,心中却想到,“不如与这狗官虚与委蛇,反正他也不会武功,等他解开渔网,再收拾他不迟。”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姑娘答应,放开姑娘之后,不得对我动手。”
岳灵珊却是犹豫许久,才蚊声道:“答应你便是。”
路平欢喜道:“这才是解决问题的道理。”
说罢,就要解开渔网,李信忙劝阻道:“公子不可,这江湖女子,怎可轻信,万一发难,谁又能拦得住她。不如捆上她的手脚,再放开不晚。”
“无妨。”路平看了一眼蜷缩着的女侠,却是笑道,“我闻江湖女侠,素来一诺千金,答应了自然不会反悔。”
也不待李信再说,便一松渔网的总绳,放开了岳灵珊。
岳灵珊坐在地上,揉了揉手脚。
“信叔,辛苦你准备些茶水。”路平又让罗衣搬来座榻,微笑道,“女侠再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可以离开了。”
岳灵珊沉默片刻,慢慢起身,一套夜行衣,宽带束腰,倒是勾勒出她婀娜的体态,恰到好处的曲线。
她满怀戒备倚着座榻坐下,冷冰冰的眼神,看也不看路平。
路平也不在乎,一会的工夫,李信送来了茶水、茶具,罗衣揉揉睡眼,为两人各自斟了一杯。
路平看到他们疲倦的样子,就嘱咐他们自去歇息,两人哪里能够放心,却是路平安抚良久,这才离开书房。
“女侠是谁?”
“为什么会来向在下寻衅?”
岳灵珊哼了一声道:“那福威镖局林总镖头,是一位相当当的好汉,林少镖头,也是一位有着侠义心肠的侠客,你身为福州府推官,竟然不讲一点情面,将林少镖头关入大牢。本女侠本是路见不平,不幸中了你的奸计,还有什么可说的。”
路平摇摇头,说道:“女侠未免不够坦诚。我就提示一下吧,女侠其实就是城西酒肆萨老头的孙女,萨宛儿。难道不怕我把萨老头抓到大牢吗?”
“哼,你可以去试试。”岳灵珊有些意外地看了路平一眼,难得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赤裸裸的有恃无恐。
路平冷笑道:“女侠只知道江湖中人的手段,却不知道官府的手段,对付老萨,再简单不过,我只需要遣人将走私物品放入酒肆,带领官兵查抄,又或者找人控告酒肆酒中有毒,意图谋财害命。恐怕你爷爷就得在牢里蹲一辈子。”
“况且就是女侠自己。”路平扳着手指继续说道,“这第一件,自然是触犯宵禁令,在京城,二更天犯禁的,要笞五十,外郡减一等,那就是四十。”
“这第二件,是夜无故入人家罪,依据律法,‘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
“这第三件,就是挟制官吏罪,‘直入衙门,挟制官吏者,属军卫者俱发边卫充军。属有司者俱发口外为民’。虽然这里不是衙门,却也少不了一个发配口外为民。”
路平看着岳灵珊笑道:“四十鞭子、八十大板,口外充军,啧啧,不知道女侠能不能禁得起。”
岳灵珊立刻如同一只小猫一样,愤怒地骂了句:“狗官。”
她本想着再拿出华山派和岳不群的名头,让这位狗官知道下厉害,却又想,尽管萨宛儿的身份暴露了,华山派的身份还不能暴露。
色厉内荏,无能狂怒。
路平知道女侠就剩下这点依仗,自然要乘胜追击。
“我们不妨再坦率一点,你也不是萨宛儿,他也不是萨佬儿。”
在岳灵珊惊恐的目光中,路平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是华山女侠岳灵珊,他是华山派岳不群先生门下二弟子劳德诺。”
“你怎么知道?”岳灵珊沉默许久,才尖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现在岳女侠的自信心已经被摧毁得差不多了。
路平看着她的手猛然攥成拳头,笑道:“岳女侠一定在想,既然这‘狗官’已经知道了,为了不耽搁华山派的大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他除掉,可是却又刚刚发了誓言,动手又有违江湖道义。现在的心中,想必为此事纠结。”
岳灵珊呆呆问道:“你……胡说八道。”
握紧的拳头却慢慢松开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把我的官印,放在哪里了?”
岳灵珊却是不笨,想到今天的种种,从一大早一大群无赖在酒肆骚扰她,到这位“狗官”早就布置好陷阱等他,又连续到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她立即明白过来:“今天的一切都是你事先布置好的。”
她真的有点想不顾一切出手,了结眼前这个祸害。
路平让她有些畏惧的微笑却又出现了。
只听得他道:“前段时间查获几起采花案,缴获不少迷香,岳女侠难道没有发现屋内的香气有点怪异吗?”
岳灵珊脸色一变,深吸一口气,怒声道:“你竟然真的放了迷药?”
路平耸耸肩,他在李、罗二人离开房间的时候,当着岳灵珊的面,就在香炉中投了一块迷香。
岳女侠完全没有在意。
真是江湖经验太少,却又太想做女侠。
华山派前辈风清扬发人深省的一句话:天下间最厉害的不是武功,而是阴谋诡计。
这个道理,岳不群是一点也没教给岳灵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