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调戏调戏
西门外,酒肆中。
胡大元的行动能力没得说,一大早就派来一大群人照顾劳德诺的生意。
搞得老劳德诺都有一些懵圈。
今天酒肆来的人也忒多了些。一个个脱巾露顶,裸袖揎衣,满口的污言秽语,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师兄,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对。”岳灵珊轻声问道。
“莫慌,官府的人还在,应不会有什么问题。”
劳德诺向靠窗边的方向努努嘴。
岳灵珊便看到前日所见之福州推官路平,正自斟自饮。
可是,劳德诺和岳灵珊很快就意识到,酒客们似乎完全没有把路平放在眼里。
“这位小娘子好身段。”
“嗓音也是销魂。”
“在这里卖酒有甚趣味,还不如陪大爷乐乐。”
“既然在这里卖酒,就给爷几个唱一曲。”
……
有几个性急的都动起了手,不断朝岳女侠身上招呼。
急得岳灵珊又是惊叫,又是闪避。
劳德诺四下作揖,低声下气,不住告饶。
看到两人狼狈的模样,路平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福州推官指使群氓调戏良家少女。”
这样的新闻够劲爆吧?
“山坡羊、锁南枝、桂枝儿,好歹来一个。”一个瘦脸汉子不怀好意地叫道。
众人立即起哄起来。
若是岳灵珊卸下易容的伪装,当可以看到她的羞恼。
这些是如今的流行曲,山坡羊流行于北方,演变为《数落山坡羊》,锁南枝、桂枝儿则是南曲中的曲调,它们的特色是,歌词低俗秽亵,一般都是男女情爱,在青楼之中演唱。
岳灵珊纵然不知,看着那些家伙猥琐的表情,也能猜到怎么回事。
满头大汗的老劳也很郁闷,平时展露一手武功,这群流氓早就落荒而逃,偏偏今天有官府的人在,他还不好暴露身份。
而这位福州推官,摆出一幅“不关己事”的架势……
他有一番话真不好意思说出口:
各位大爷们,好歹有点眼光行不行?小师妹都扮成这副模样了,一个个怎么跟色中饿鬼一般,刚才走过的村姑,看样貌也是不差,你们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
“路四爷,难道就不给小佬儿做主吗?”
他折腾了半天终于明白:这群人就是来找茬的。找茬的根源,就是对此事不闻不问的这位身上。
自己什么时候惹到这位四爷,他是完全不知道啊。
“萨老有所不知,我朝律法,并未有言词调戏的罪名,本官也是爱莫能助啊。”路平摇头笑道,“若是真的有人作奸犯科,辱及宛儿姑娘清白,律法昭昭,本官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这……”
劳德诺看着路平的表情,嘴角抽搐着,只觉得这个狗官当真欠揍。
大明律刑律有犯奸罪行十条,户律中有婚姻律条十八条,还真没有一条限制“言语调戏良家妇女”的。若是真的调戏几句就治罪,恐怕大明的监牢很快就会人满为患。
“你们……”岳灵珊愈发急了。
“宛儿,你先去后院,我来招待各位大爷。”
岳灵珊恨得跺跺脚,向着路平的方向投来一个杀人的眼神,果断离去。
众无赖喧闹一会,倒也不为己甚,纷纷做鸟兽散。
……
回城的路上,路平、黄威一人一马。
黄威生得颇为高大,面孔方正,下巴蓄着浓密的络腮胡。他是地地道道的福州本地人,不少人却把他当成山东大汉。
老黄眼神还是刁钻的,他说道:“酒肆的姑娘是易容的,有武功在身,那个萨老也身怀上层武功。显然是江湖中人,他们如何得罪了四爷?”
路平沉默不语,他自然不能跟老黄说起官印被盗一事,若是一说,老黄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检搜、盘问,又或者刑讯。
这些对路平来说都是下策。
倒不是害怕劳德诺,福州别的没有,却是鸟铳管够,对付一流的武林人物固然还有问题,对付劳、岳却是手到擒来。
就是老黄本人,也是戚继光军队中的鸟铳手出身。
问题在于,真要公开查案,不仅仅丢失官印会让自己成为福州官场的笑料,而去一旦真是岳灵珊所为,抓到两个人反是一件麻烦事情。
按律法治罪,那就只有一个“斩”。
“老黄,你安插人手,盯紧这个客栈,有什么随时向我报告。”
他顿了一下又道,“记住了,这帮江湖人物喜欢晚上活动。”
黄威点头称是。
路平却不放心,又吩咐道:“这些江湖中人,本事不容小觑,告诉兄弟们,千万小心在意,尽可能不要靠近,最好不要让他们察觉。”
黄威听路平说的郑重,笑道:“四爷尽管放心,我自理会的来。”
……
西城变得热闹起来,福威镖局张灯结彩,门前的镖师一个个都喜气洋洋。
两人都是非常诧异,来到前次的茶肆前扫听。
茶摊老板自是认得路平,见他询问,忙说道:“四爷,我听说是林家来了两位四川客人!”
“什么样的客人?”
“不像什么大人物,两个人都是头缠白布,一身青袍,脚下赤足,穿着无耳麻鞋。一瞧就是四川山鸟,也不知道林总镖头为何如此看重!”
山鸟是此时福州的土话,意为乡巴佬。
一个正在茶摊喝茶的胖子马上晒笑道:“真是没有见识!那是青城派掌门余观主派来的,青城派何等身份,余观主何等身份?
这些年,林总镖头一心要将生意做到四川,在四川做生意就得问峨嵋派和青城派同意不。林总镖头年年派人送礼,那余观主连见都不见。
想来是一片赤诚,让余观主颇为感动,这才受了礼,派四名弟子来福威镖局回访。这是先到了两位。”
“白老哥所言甚是。”一位身材魁伟,相貌奇特的中年人也道,“此番福建武林在江湖上露了脸,福威镖局有青城派依仗,就是官府也得让三分。”
说到“官府也得让三分”的时候,他还特意斜眼看了看路平,那眼光似乎在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招惹福威镖局。”
“白老哥”点点头,笑道:“高老弟消息可真灵通,上一次镖局招募镖师,你那族兄技胜一筹,夺得差事,这一次来想必是为四川镖局组建一事?”
“高老弟”也是满脸堆笑:“青城派西来,福威镖局自然要西进四川,天府之国何等富庶?不知道多少镖师想去,林总镖头也会派最干练的镖师前往,在下虽然苦练多年,却还不敢指望。
不过四川镖局组建,必定抽调其他镖局的好手,你我二人先在林总镖头那里混个脸熟,又有镖局的兄弟们帮衬,你我能补一个缺,哪怕补趟子手的缺也比别的行当好。”
这就是了,纵然胡大元告诉林震南青城派的来意,林震南也不一定相信,胡大元还需要查到更多的证据,才能取信于林震南。
不过,林震南眼下的状态,用四个字概括就是:惊弓之鸟。
也不知道,他万一真的确信了青城派的图谋之后,会不会当场崩溃。
茶肆中还有一人,多是福州当年的武师,听到福威镖局要开四川分镖局,特意来凑这个热闹。
其中的一人较为活泛,听到“白老哥”和“高老弟”熟悉镖局内幕,忙挪了挪板凳,加入谈话中。
“两位老哥有礼!敢问如何称呼?”
“这一位是漳义武馆高轩,在下福州道山派白勇。”
“哦,久仰大名。”
“请问这两位兄弟是?”
“在下是建阳武馆郝大仁。”
“幸会幸会。”
路、黄二人听着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漳义武馆是漳州商人在福州所开,建阳武馆是建阳商人在福州所开,两家武馆武师擅长拳法,也是为保镖所用,这倒是没什么,福威镖局的大部分镖师,其实都出自各地的武馆。
就是道山派……
道山就是乌龙山,在宋代的时候,太守程思孟登上乌龙山说,这座山可比于道家的蓬莱、方丈、瀛洲,改乌龙山为道山。如今福州人依旧习惯称为道山。
山上名胜甚多,福州官吏休沐的时候,往往结伴游览道山,更加喜欢在道山亭设宴,每次设宴都喜欢请一些歌女劝酒唱歌。
道山亭的后面,就有一个花园,是青楼所建,专门用来提供酒水、唱歌以及其他特殊服务的一条龙产业,服务的内容还包括安保。
听说前不久几所青楼的保安成立了一个道山派,想必就是这帮人了。
“请问两位老哥,青城派来的四人,是否是大名鼎鼎的‘青城四秀’?”
“‘青城四秀’没全来,只是来了排第三的于人豪。他和另一位青城弟子方人智已到福州。余观主还派出了爱子余人彦,和另外一个弟子贾人达,也将不日到福州。实在是给福威镖局天大的面子。”
“哦。这两位青城派的英雄,下榻何处,我们建阳武馆也好拜会一番!”
“别想了,听到这个消息,已经不知道几家武馆前去拜会,无一不被拦驾。”高轩摇头道:“他们下榻在南台环秀阁,总镖头今日一早就去拜会。说来奇怪,那两位明明已经到了数日,却在环秀阁盘桓,也不给福威镖局投拜帖,那环秀阁花费不是一个小数目,要是早些投拜帖,林总镖头定能将整个环秀阁给包下来。”
白勇发出男人都懂的笑声:“名门正派嘛!进妓院本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江湖豪客,谁人不恋个风月,不过碍于面皮不好说罢了。”
“原来如此。”
几个人正议论间,福威镖局正门大开,十多匹走出,未敢驱驰,马上之人按缰缓行,向福州七门南门、北门、东门、西门、水部门、汤门、井楼门而去。
“福威镖局王夫人四十岁生日,遍邀各路豪杰。”
“青城西来,江湖盛举,闽、浙、粤、赣四省武林同道齐聚福州。”
“林总镖头盛情邀约正音戏班南来,钲鼓鸣笳,乐府新声,与父老共赏。”
镖局众人一路宣扬。
听得王夫人庆贺四十岁生日,福州人一脸懵圈,这世上还有四十岁当成寿诞过的道理,不过江湖中人,出人意料也是可以理解的。
再听得各省同道齐聚福州,福州人就骂上了:“江湖暴客、亡命之徒公然集会,这官府也不管管。”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固然是江湖人的美梦;
然而,“闹市见人血,凶徒远遁逃。但见海捕图,不见人落网”却是老百姓的感受。
他们欣喜的,只是正音戏班南来。市井上议论最多的也是这个。
“温州戏班,当是海盐腔无疑;泉州戏班,当是潮泉雅调无疑。”
“若是再看一出《宝剑记》,回首西山日又斜,天涯孤客真难度。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再见林冲英雄剑出,寒奸雄之胆,坚善良之心,此生也可无憾。”
“还是《荔枝记》更妙,东畔出有许孟姜,西畔出有苏大娘;北畔出有英台共三伯,南畔出有陈三和五娘。若得知心如五娘,定当卖身如伯卿。”
……
“如今这福州好生热闹。”
出茶肆的时候,黄威皱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