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追赶者(四)
折腾了一个晚上,曹飞和小秦在办公室里睡得正香。一个警员敲了敲门,告诉他们李元勇已经按要求被带到审讯室了。
曹飞和小秦在盥洗室洗了把脸,相视一笑:这个案子已经破了。“走吧。”曹飞最后整了整衣服。
李元勇本来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审讯室里面,看到曹飞和小秦进来,立刻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我说警察同志,你们这三天两头地把我叫到警察局来,我还要不要工作了。以前是便衣我也就忍了,今天倒好,直接穿着警服让我过来问话,以后我的客户还敢买我的车吗?”
“别着急,坐。”曹飞淡定地坐下,看着李元勇。
李元勇一拳打在空气上,也觉得没意思,只好猛地坐下,表示自己还在生闷气。
“李元勇啊,其实,我们是想拘捕你的。最后觉得还是用问话的理由,你比较不会抵抗。所以说,他们穿警服去找你是合规矩的,你反而要感谢他们没给你戴手铐。”
“拘捕我,为什么?”李元勇的神色一下变了。
“因为你杀了高恒。”曹飞不急不缓地说。
“这……这怎么又说回这里了,上次不是已经把误会都解释了吗?我当时在家,还有录音作为证据。”
“你那是什么证据,不就是有几声狗叫吗?谁知道当时你邻居家的狗有没有叫?我看就是个录音。”小秦早晨又打了遍电话和老婆赔礼道歉,心情正不好。
“警官,这没有证据,可不能瞎说啊。那只狗当时确实叫了,它平时就经常吵了我早晨的好梦。”
小秦打开笔记本电脑,将屏幕对着李元勇,“给你看证据。”
李元勇看向屏幕,却发现屏幕上十分灰暗,根本看不清内容。只有右下角的时间非常清晰,一秒一秒地走着,应该是监控录像。“警官,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们一直想找的录音机,它根本没有录到狗叫声。”
看到李元勇还是一副不懂的样子,小秦接着解释:“你们那层楼的监控录像作为摄像机来说非常没用,如果你从楼梯下楼,它是一点痕迹也拍不到,这点我们也发现了。但是,如果你把它作为录音机,可就非常有用了。你看这时间,八月二十三日早晨六点十五到六点三十,屏幕画面看得清吗?”
李元勇不知道小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先据实回答着,“看不清。”
“那就说明狗没有叫。”
“警官,不要再和我打哑谜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当时狗真的叫了,监控录像又没有声音,怎么能录到狗有没有叫呢?”李元勇有点急了。
小秦将电脑合上,得意地说:“当时天还早,如果狗叫了,你们的声控灯就会亮起来。你是可以控制自己不被拍到,但是光,你可是拦不住的。”看到李元勇表情骇然,小秦接着说,“所以,打电话的时候你根本不在家。”
李元勇眉头紧锁,想不到什么狡辩的理由,只好换个话题,“那也说明不了什么。警官,我和高恒都不怎么认识,怎么会想起来杀他嘛。是赵沐,赵沐为了闵秀要杀高恒。”
“先不说赵沐,你被袭击的事情,前两次怎么没和我们说?”曹飞仍是不露声色。
“曹,曹队,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个,和这个案子没关系吧。我,我高中经常打架,现在有人报复我也很正常啊。俗话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嘛。”李元勇强装镇定,但是说话已经开始有些结巴。
“是吗?那高恒死后没有人再袭击你了吧?”
“这,这个……确实还没有。”这件事到店里一问就知道,李元勇也不敢撒谎。
“之前我们就想,你也算是人高马大,以前又打了几年架,谁能蒙着面次次把你打得鼻青脸肿?恐怕也只有练过拳击的高恒吧?我估计,你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曹队,您这都是瞎猜的,那个人蒙面的,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我啊,更没怀疑过高恒。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我们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是吗?”曹飞拿出一张表格,“那为什么你第一次在飓风拳击俱乐部里看到他打拳的时候,要去质问他?而且还在最近两次被袭击之后,打电话去那个俱乐部查他的岗?这是你的通话记录,你打电话过去不是报名的吧?”
曹飞等了一下,看到李元勇没打算回答,“所以,你应该通过那两个电话确定了就是他。至于原因,我猜他应该知道你刚进高中的时候对闵秀干过些什么。现在闵秀死了,也许他是良心发现,所以想要惩罚你。”
李元勇听到最后这句话,一下摊在了椅子上,像是融化的蜡烛。半晌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曹飞和小秦等待着李元勇投降。
“你们没有证据,闵秀已经死了,高恒也已经死了。你们这都是血口喷人。”李元勇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们是死了,但是你相信有鬼魂吗?”小秦故意吓一下李元勇。
李元勇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脸上虽然惊恐,但还是嘴硬,“我不信,根本就没有鬼魂。”
“其实我也不信。但是这件事,我宁愿相信是他们两个的鬼魂逮住了你。”小秦拿出赵沐车的照片,“认识这辆车吧?”
“这是我卖给赵沐的车,当然认识。”
“赵沐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应该也是你帮他装的吧?”
“是我装的。”
“那我说些你都知道的:福克斯这款车有两个车载电源接口,也就是常说的点烟器口,一前一后。后面的那个在车子熄火后是不断电的,这个你应该提醒过你的客户吧。”
“那是当然,如果熄火后有耗电设备还插在上面,对汽车电池不好。”
“赵沐和高恒露营的当晚,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恰好就是插在后面那个上面,而且忘记拔下来,对着营区的入口拍了一整夜。”小秦想起昨晚自己启动车的一瞬间,自己的行车记录仪语音提示安全驾驶,这才想到了福克斯这款车的特点,从而发现最为关键的证据。
小秦正在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庆幸,没想到李元勇哈哈一笑,“警官,你不会说拍到我了吧?说到车我也是行家,行车记录仪只能保存三个半小时左右的录像,而且是循环保存,每增加一段新的,就会删除一段最早的。所以就算它拍到现在,那也只有过去三个半小时的而已。”
“那如果是关掉了循环保存呢?”
李元勇的眼睛一下睁到了最大,“怎么会有人关掉循环保存?”接着小声嘀咕,“再说,最多只能拍三个半小时而已。他们十一点多出发去五丰山的,从那时开始算,怎么可能拍到早晨五点多的事情?”
“看来你并不了解赵沐。我已经问过他了,他说他有个怪癖,每一次启动时都会手动格式化存储卡,然后开始录像,所以自然没必要循环保存。至于三个半小时,你说的是16G存储卡吧,可是你给赵沐装的是32G的存储卡,这你都忘了?七个小时,拍到六点足够了吧。”
小秦将电脑屏幕再次转向李元勇,“也得谢谢你给赵沐装的高清夜视记录仪,虽然天才蒙蒙亮,但是拍摄效果可是真够清晰的。卖这么贵的东西给他,还配上32G的存储卡,你当时是想好好赚他一笔吧。”
李元勇看着电脑屏幕,五点三十五分的时候,自己戴着有血渍的橡胶手套,匆匆跑出露营区。虽然刚才小秦说的有些话他并不认同,但知道大势已去,他也懒得辩解。
曹飞看他没有开口,丢给他一张照片,上面正是屏幕里他戴着的那副手套,“我们找了一整晚,里面有你的皮屑,外面有高恒的血迹。你处心积虑地嫁祸赵沐,结果被他的一个疏忽给逮个正着,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李元勇彻底放弃了抵抗,叹了口气:“你不知道那段日子我有多难熬,每天下班都提心吊胆的。每被打一次,就会想起闵秀一次,然后就彻夜失眠。我受够那样的日子了,不管怎么样,我现在也算是解脱了。”
“和谋杀比起来,强暴算是件小事了。你也说说你和闵秀的情况吧。”曹飞希望案件的背景再完整一些。
“那是个错误。我当时刚刚进入高中,迫切地想加入高年级的组织。有天傍晚,高三的大哥在操场上给我一个指示,让我强吻操场上一个女生,算是对我胆量的考验。我打起架来虽然在行,对吻女生这种事情完全不懂,一时竟有些犯怵。”
“大哥甩了我一个耳光,让我赶紧滚。我被这个耳光扇得恶向胆边生,昂着头问大哥:‘大哥你指一个,我不光要亲了她,我还要办了她。’大哥在操场上随手这么一指,就指到了闵秀。”
“我观察到她每天下了晚自习后,有去附近公园跑步的习惯,就尾随着她。其中正好有一段灯光昏暗、人流稀少的小路,我学着电影里面的样子把她从后面打昏,犯下了这辈子最不可饶恕的错误。”
李元勇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我当时以为她没看到我,没想到后来她居然找到了我,警告我说:‘我看到是你了,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杀了你。如果你告诉任何人,我也会杀了你。’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眼神,就再也没有招惹过她。没想到她后来竟然会自己告诉高恒,我真是不明白。”
是啊,这么阴暗的历史,为什么要告诉高恒呢?小秦也是为闵秀惋惜。毫无保留的信任离死亡往往只有一步之遥。
“你整个的局都做得非常漂亮,处处把赵沐推向我们的枪口,唯独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赵沐又不是左撇子,你为什么要用左手杀人?”曹飞问出了这个案子最大的疑团。
“我以为他是个左撇子。我看到他吃饭、写字这些都是用的左手。那天他请我去他家吃饭,就是左手拿刀切菜的,这个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当时他切菜用的刀,就是我杀死高恒用的那把刀。我一直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说他不是左撇子,但之前如果我问了,肯定会增加自己的嫌疑,所以也就没问。”
李元勇脸上的疑惑很快被一种坦然替代了,“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左手右手,也没什么差别。”
“八二三”大案告破,小秦被授予了二等功表彰。本来这个表彰是给曹飞的,但是他极力向上反映,这次破案主要是小秦的功劳,所以上级也就调整了一下。
案子彻底结束之后,曹飞休了五天假,带着女儿飞去看前妻。没想到,在机场里竟然遇到了赵沐。
坐在机场舒适的咖啡厅内,重新穿回商务的行头,举手投足间,赵沐和狱中那个邋遢的嫌疑犯彻底划清了界限。曹飞观察着赵沐此刻真实的气场,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他骗了。李元勇最后那句话又一次浮现在曹飞的脑中,真的没有差别吗?
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让女儿先去登机门那里等他,准备向赵沐寻找一个答案。
“赵先生,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之前拘留你那么久,让你受委屈了,也请你不要见怪。”
“曹队长言重了,当时我的嫌疑最大,拘留我也是应该的,请坐。”
曹飞坐下后,赵沐笑着说,“还好你们最后发现了真凶,不然我现在正等着执行死刑呢。真是谢谢你和秦警官。”
“客气了,不过这个案子是天在帮你,不是我们在帮你。”曹飞话里有话。
赵沐只是微笑着,却并不答话。
曹飞将自己和女儿的登机牌放在桌上,推到赵沐面前,表明这次只是偶遇,而不是追踪调查,“高恒是被李元勇蓄意谋杀的,这一点千真万确。但是案子还是有些疑点。”曹飞停顿了一下,“不,是巧合。我想求证……”
“曹队长,”赵沐看完登机牌后打断了曹飞,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答应我不录音,我知无不言。”
“好,我答应你不录音,但是如果听到违法的事情,我还会继续追查。”
“那是当然,不知道曹队长想求证哪些巧合。”
“在刑警队工作了这么多年,如果给所有的犯罪分个类,我会分成两类:蓄意和巧合。在这个案子中,我实在分不清有些巧合是不是蓄意。”
“曹队长,还记得我之前和您讨论过的那个闯红灯的问题吗?”
“当然,按照法律,追赶的人不构成犯罪。因为即使被追赶了,也可能不选择闯红灯,即使闯了红灯,也可能不会被撞。”
“那也就是说,追赶是蓄意的,闯红灯和被撞都是巧合。那我想问问,”赵沐直视曹飞的眼睛,“原谅我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您最亲的人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您该怎么寻求正义?”
赵沐的话推开了曹飞脑中的一扇大门。从警几十年来,他遇到的案件中,类似赵沐描述的这种情况简直数不胜数。他清楚法律的局限,不可能涵盖一切,使每个人都觉得公平;他更清楚公民的权利,里面绝对没有审判其他公民这一项。
“我不知道,这种蓄意的巧合很可能不被定义为犯罪。”曹飞也直视着赵沐的眼睛,“那你会怎么做?”
“我啊,找个路口,也追赶他们一下。”
曹飞突然就被这个答案击中了。赵沐这个回答既没有凌驾法律的权威,也没有臣服于法律的局限。曹飞脑中闪过自己想问的种种巧合,突然全部有了答案,“看来高恒和李元勇是没有好运气。”
“是啊,我其实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不走运。曹队长,咱们也别打哑谜了,再有四十分钟我就要登机了,你可以把你的猜测都说出来。我心中有个故事,如果你的猜测和我的故事有分歧,那我就把我的故事分享给你。”
曹飞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从源头开始追溯,“好,那我就从头开始吧。九年前,你和闵秀、高恒、李元勇进了山门一中同一个班级。高一李元勇因为被高年级混混刺激,强暴了夜跑的闵秀。”
“闵秀因为维护自己的名誉,只告诉了自己的妈妈,但也没说出李元勇的名字。高二时你和高恒都喜欢上了闵秀,但闵秀选择了高恒做男朋友。”
“等一下,另一种可能是,我从高一入学时就喜欢上了秀秀,我也因为喜欢她所以经常去公园夜跑,只为和她偶遇时说声你好。但是那天,事情发生的当时我还只当是她没去而已。”
“直到后来,我看到李元勇神色慌张地离开,才循着方向找到了昏迷的秀秀。唤醒她后,她一边哭,一边让我发誓保密。之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李元勇再也没有放肆。高二时,秀秀和我们班的白马王子高恒成了一对。”
对闵秀的感情竟然这么早吗?赵沐之前说的高二和这次说的高一,把这个案子里面他所有的蓄意作为都变成了巧合。
按照他之前的口供,既然他一直不知道李元勇就是强暴闵秀的人,那么他同时出现在高恒和李元勇的生活中就变成了个巧合,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也就是个巧合。而如果他知道,那他就是在蓄意引诱李元勇杀害高恒。
如此重大的差别,可是现在闵秀已经去世了,赵沐在开始的时候究竟是否知道李元勇当年的恶行,有无动机恐怕再也无法查证。
曹飞突然又想到李元勇说的那句:我以为她没看到我。看来闵秀确实没看到他,是赵沐告诉她的。
曹飞接着说,“然后就是你和高恒、闵秀都进入了山门大学,李元勇去做了4S店的接待。进入大学后,高恒成为拳击协会的会长,和闵秀维持着恋人关系。大二的时候,闵秀在和高恒发生肉体亲密前,向高恒说了李元勇强暴她的事情,高恒装作不在意,和闵秀发生了关系。”
“但实际上他已经有了新欢,早就计划和闵秀分手,所以借着闵秀说的这件事如愿以偿。然后闵秀虽然在大学没有成为你的女朋友,但是毕业后和你一起去了上海,而高恒留在了山门市工作。”
赵沐听完这段之后,表情有些复杂,仿佛很用力地在下一个决心,“这里也有另一个可能:闵秀确实向高恒说了自己被强暴的事情,但是,并没有提到李元勇的名字。”
看到曹飞震惊的表情,赵沐又补了一句,“我当时也在拳击协会。一个原因是高恒的背景让拳击协会有最好的资源。而且到了大学,不能再朝夕相处,加入拳击协会也可以多见见陪着高恒的秀秀吧。”
曹飞和小秦做过很多大胆的猜测,但是从来没有想过高恒会不知道是李元勇强暴了闵秀。那后面是谁在袭击李元勇呢?等一下,赵沐不是说他也在拳击协会吗?这么说高恒从来没有良心发现过。
李元勇啊李元勇,你还想着嫁祸赵沐。到头来,赵沐不但把对你的袭击嫁祸给了高恒,还把杀死高恒的任务交给了你。
曹飞按照赵沐说的话,在脑海中重新梳理了一遍案情,“我接着往下说,到了上海之后,闵秀渐渐忘却了高恒,你们的感情也逐渐升温,两个人也开始谈婚论嫁。这时候闵秀希望回山门再见高恒一次,你大度地帮她买了票。”
“她回到山门后和高恒发生了一些事情,据高恒说是他拒绝和闵秀发生肉体关系,当然这点你是不相信的。闵秀回到上海后心情抑郁,不久之后意外坠楼身亡。你偶遇大学同学余亮,知道高恒当年劈腿的事情,于是决心回来报复他。”
“我是和余亮喝了酒,他可能也知道那些事情,但是他并没有说一个字。劈腿的事情,我自己在大学的时候就全都知道,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没有直接告诉秀秀。现在想来,可能是想让她自己发现吧。”
“他们分手的细节,秀秀后来也全部告诉了我。在我们决定共度一生后,我才把高恒劈腿的事情告诉了她,可她不相信。我帮她订了机票,让她回去问个清楚,不要带着遗憾和我在一起。”
赵沐眼眶有些发红,他抬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为了这件事我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秀秀她毕业后,从一个清纯可爱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姑娘。”
“在他们见面后,高恒居然再次淫虫上脑,又打起了秀秀的主意。他先是赌咒发誓自己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然后哭诉他这些年一直后悔和她分手,恨自己当时的懦弱,也祝秀秀以后幸福。聊完后,他绅士地提出要送秀秀回酒店。秀秀对他放松了警惕,让他进了房间。没想到他居然……”
赵沐猛地一捶桌子,周围的人朝这里投来异样的目光,而赵沐浑然不觉,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中,“秀秀试着呼救,但被高恒一把捂上了嘴。李元勇带给她的压抑多年的恐惧重新占据了她的灵魂,让她失去抵抗的力气。她回来后,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在自杀前,她留了一封遗书,告诉了我所有的事情。”
“她说之前被李元勇追得好苦,这些年噩梦从来没有间断过,但是她忍下来了。而现在,高恒又将她逼上绝路。她既无法默默承受两个恶魔对自己精神的吞噬,也不愿报案,让所有人知道我有一个被强暴了两次的老婆。遗书的最后,她让我不要为了报复而犯法,还特意委托我照顾吴阿姨。”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做了多少事情?他死了,这些独处的记忆就全部没了。两人在一起又可以做多少事情?他们死了,所有相互的喜悦、痛苦、背叛、挣扎也全部没了。
如果没有那封遗书,那次见面的一切就成了永恒的黑箱。如果没有这次偶遇,闵秀在曹飞的心中,可能也就是一个想和高恒再睡一次而被拒绝的傻女孩。此时此刻,曹飞觉得流星雨那天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再重要了,这些背后的故事才称得上真相。
赵沐自己接着说了下去,“这件事情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秀秀没有告诉高恒,她准备结婚的对象是我。为什么我过了半年才回山门?因为我要调查高恒和李元勇,还要想出一个不犯法的追赶他们的方法。”
“这半年时间,我训练左手,模仿秀秀笔迹,重新练习拳击,还要胡吃海喝让自己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个能够打得过李元勇的人。”
听完之前的描述,曹飞毫不怀疑赵沐能做到这些事情。隐忍和专注,从赵沐对秀秀的感情上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把这两个品质用来复仇,赵沐可以成为最可怕的杀手。
“所以你回到山门,同时接触高恒和李元勇。帮助高恒洗钱,让他对你产生信任,放松警惕。同时借着买车,和李元勇搞好关系。在他面前你表现出左撇子的样子,背后你作为蒙面人用拳击的套路袭击他。”
“然后你带着李元勇去找高恒,让李元勇怀疑高恒。接着你连续两周在高恒没去拳击俱乐部的时候袭击李元勇,让李元勇认定高恒就是蒙面人,于是起了杀心。”
赵沐点了点头,“这次你说得都没错,那两周的周三,会议确实是我暗中安排的,高恒确实带着运动装备,因为时间比较晚了,会议结束后他就去了附近我推荐的拳馆训练。”
“有一点需要补充的就是,在挨完最后两顿打之后,李元勇还去好言好语地问了高恒一次原因,但高恒根本不愿意浪费时间,直接告诉李元勇,‘就是我打的你,不服想怎么样?要是以后再来骚扰我,就让公安把你抓进去,在监狱里面教训你。’说到这,曹队长,我想问个问题?”
“你说?”
“时隔那么多年,我本以为他们会悔改。但是事实呢?高恒对闵秀和李元勇做出的事情虽然不一样,但都是一以贯之的傲慢;李元勇对闵秀和高恒做出的事情也不一样,但也是一以贯之的暴戾。”
“如果高恒能解释一下,太容易就能证明蒙面人根本不是他;如果李元勇能够真心认识到,无论何时都不应把自己的烦恼用伤害别人的方式解决,怎么会杀人呢?”
赵沐从包里拿出闵秀的照片,“秀秀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是被逼无奈才闯的红灯,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而这两个人,根本眼中就没有红灯,肆意妄为,把自己凌驾在所有人之上,就算不是我追着他们,他们早晚有一天也会害人害己。”
赵沐看了眼时间,接着说:“看来我要加快点速度了。接下来就是为流星雨那天做准备。首先是高恒这边,我在他的信箱放了我模仿秀秀笔迹写的明信片,上下各夹了一张秀秀回来山门那个时间段的宣传单。如果你们去查,会发现其他信箱没有同样的宣传单。”
“当然,这是在一个多月前放的,他们小区的保安录像只会保存一个月,我之前借着丢钱包的名义去调查过。在那家拳击俱乐部我买了和高恒一样的包放在后备箱。然后我电话里和他约了去看流星雨,让他用短信和我确认时间,这样就会被认为是他约我。”
“我暗示他我们要大吃大喝,让他来建议我们把帐篷移到远离人群的地方,然后和他吃烧烤、看流星、喝酒,然后开开心心地睡觉。”
“至于李元勇就稍微复杂一点。我知道他有打电话录音的习惯,也有抱怨邻居家狗叫的习惯,就暗示他很多次,这个能够证明他是在家里的。在开玩笑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向他透露,左胸第二根和第三根肋骨那里是心脏主动脉瓣的位置,一刀下去,即刻致命。”
“请他去我家,给他看我用左手拿刀切菜,做菜的时候还拿着那把刀告诉他,明天烧烤就要带上它。当然,还要表达一下我对高恒的仇恨,暗示他我喝多了可能冲动。”
“最后,就是我自己了。首先将行车记录仪中原先16G内存卡换成32G内存卡,在出发时关闭行车记录仪的循环保存,格式化后将它插在不断电的那个接口开始记录;”
“到达露营区后,和高恒把行李安置好后,找到停在露营区入口对面的那辆车车主,以新车希望放在视线看得到的位置为理由,出钱和他换车位。在挡光板上放上秀秀的照片。然后开始等待。”
“等待?”
“是啊,我只是扔出去了骰子,骰子可能会停在六点,也可能不会。”
“什么意思?”
“李元勇只是可能会用左手杀人,然后为我留下最大的疑点,甚至说,他只是可能在那天清晨会来杀人;他只是可能会接我的电话,也只是可能会用狗叫作为不在场证明为自己种下隐患;也只是可能会因为市委副书记的儿子遇难所以派刑警队队长来负责我的案子;”
“也只是可能这个刑警队长会因为多年前那起冤假错案而不遗余力地想把‘左手’那个疑点搞清楚。曹队,这些都是可能发生的事情,难道不是吗?”
赵沐将秀秀的照片收回包内,话已经要说到结尾了,“至于后面就有更多变数了,运动包的线索,拳击俱乐部的争执,明信片的发现,不在场证明的破解,都不是可以预谋的事情。最后终于等到你们主动怀疑李元勇,我才自然地索要秀秀的照片,希望你们能发现行车记录仪的录像。”
“如果我们没有按照你的设想洗脱你的嫌疑呢?”
“如果我主动把李元勇供出来,那我引诱他杀人的迹象太明显了。即使法律无法给我定罪,高书记也不会放过我,他可是黑白通吃的恶官。你是一个正直的警察,我相信你不会去向他告发我,所以才会和你说这些。”
“况且,李元勇当年确实是一时冲动,而且也算被我体罚过了,高恒才是我最希望从世上抹去的人。既然李元勇帮了我这个大忙,我们谁来负责这宗命案就交给命运了。总之,我做好了自己承担死刑的准备。”
“那如果李元勇没来杀高恒呢?你真的会放过他们两个吗?”
“以他对高恒的怨气,怎么可能答应周末的早晨来接我们?所以在他答应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了。至于万一他临阵退缩了怎么办……”
赵沐起身,暗示这是最后一个回答,“那天早晨,其实我是被闹铃吵醒的。那就是高恒的丧钟,敲响时他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要死了。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也挺好,至少现在我又可以陪着秀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