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夜渐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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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1

第六夜,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沿途做我,迷津的指引。

法院上门查封的那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阳光和煦,竟感觉不到冷。依江上午采访完,正要整理资料,却发现优盘丢在了家中,里面有很多重要的视频需要用到。趁中午休息的时候,她抽空打车赶回家,刚把优盘塞进包里,敲门声就响了。自从父母离婚之后,家里很少有客人来拜访,常客只有一个孙火火,但她不会不打招呼就来,何况现在还是工作日的下午。她愣了几秒,听到门铃一直在响,急忙回过神跑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看到依江,便直接交代了自己的身份:“你好,你是荀泽生的家属吗?”

“是,我是他女儿。”

“我们是法院强行执行处,这是执行令,”男人掏出一张文书,接着说,“我们奉命查封通达集团以及负责人荀泽生的所有财产,麻烦您配合我们的工作。”说着一行人直接走了进来,拿着封条贴上了家里的家具和电器。依江有些发懵,眼看着视线里都是触目惊心的封条,她连忙跑过去,伸出双臂护住身后的电视机:“什么意思?我爸爸怎么了?你们想干什么?”

男人走过去将她拦到一边,将封条贴上电视:“通达集团已经破产,我们只是奉命执行,不好意思,麻烦你让一让。”

依江脚下没留意,人栽到一旁的沙发上,她呆滞地扶着沙发,脑子里一片混乱。突然间,她爆发出一声惊叫,起身冲上前将男人往外推,双臂依然直直地展开着,像一对护着雏鸡的翅膀:“请你们现在就离开,我爸爸不会破产,你们一定是弄错了,走,走啊,请你们离开我家!”

门外灿烂的阳光瞬间流淌成凄凉惨白的河流,依江徒然跌坐在地,直到太阳西斜。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她不闻不问,因为她知道不会是荀泽生,荀泽生已经失去联系三天了。想到这里,她突然掏出手机,不去管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的蒋易森,直接找到了曾倩的号码:“妈妈,妈妈出事了……”说着,她就再也忍不住地哭喊出声。

曾倩在半个小时后就赶到了,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她也震惊地捂住了嘴。依江抬起朦胧的泪眼,哽咽地扑进了她的怀里:“妈妈,他们说爸爸破产了……”

曾倩搂着她,像哄着小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晃着,依江渐渐止住哭声,一抬头,曾倩的脸上满是泪水。她伸手去摸,曾倩垂下眼来,又一滴眼泪滑了下来:“你爸爸每晚都失眠,我一问他,他就说公司出了一点小麻烦,让我别操心,也别担心,原来他在骗我,老荀他在骗我。”

她的眼泪打在了依江的手背上,依江低头慢慢擦去,曾倩突然又搂紧了她:“你爸爸和我离婚的时候,把郊区的小别墅的房产过在了我的名下,还有我和他的联名存款也转给了我,我以为是他为了补偿我,原来不是的,我们都被你爸爸骗了……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你爸爸……”

依江的心瞬间更酸,像是拧成了一团,她不想曾倩太难过,只能自己拼命克制着哭意。等曾倩慢慢平静下来,她掏出了手机:“爸爸的手机一直不通,我怕他有事,他现在住在哪里你知道吗?”

曾倩看着她,半晌才摇了摇头,然后捂住了眼:“离婚后我没有关心过他,我只想到我自己……”

天色越来越黑,依江勉力站起身,走到门旁打开了开关,“啪”的一声,满室通亮。曾倩瘫软趴在沙发上,刺目的封条就在她身边,依江知道,她将无处可归。相比这些,荀泽生的下落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不过眼下,还是安抚好曾倩才行。原来,她也有这么坚强的一天,她突然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

从冰箱里翻出一点面条,没有新鲜蔬菜,只能打两个鸡蛋,依江自己研究着煮了一碗面,然后端出来走向曾倩:“我们先吃点东西,然后再想办法。”

最后依江自己都放下了筷子,心里有事,什么食物都填不了那种空洞。她重新拿出手机翻联系人,公司里的事她从不过问,也只有一个李显达的号码他存过。想到这里,她没有犹豫地拨了出去,可到底是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此时已经是空号,大概早就换过手机号了。

两碗面条几乎都没有动,放在餐桌上慢慢散去了热气,依江想从网络上搜过一些信息,可一搜通达集团,整个页面上都是破产两个刺眼的大字。原来爸爸的公司早就入不敷出,许多款项都没有久拖不付,页面上充斥着许多谩骂的言论,依江不忍再看,急忙关掉了电脑。这台电脑还是荀泽生给她买的礼物,临高考的时候,为了鼓励她,荀泽生应允,只要她高考考得上本科,他就给她买一台最好的电脑。

她的所有梦想,他都有求必应,他是她无所不能的爸爸,可是现在,受了挫折的爸爸一定很伤心很难过,一定需要家人的鼓励才能重新站起来,可是爸爸,你在哪儿?

曾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声音轻飘飘的:“我们去找他。”

依江猛地回过头:“现在?”

“现在。”曾倩郑重地点头。

两人正要出门,依江一拉开门,却突然被一道黑影吓出声音。感应灯随即亮起,那个黑影竟是蒋易森。他正斜倚在墙上,长腿撑在地上,虽气宇轩昂,却浑身疲惫。依江看到他在抽烟,手指头的烟就快燃尽,地上也一堆烟灰。她很少看到他抽烟,几乎是没有,可现在?

门内的光线照了过来,蒋易森下意识眯起眼睛,太刺眼。半晌他才恢复自如,朝着光亮处看去,荀依江正扶着门框静静地看着自己。他急忙灭了香烟走过去:“打你手机也不接,下午还要上班你知道吗?”

依江镇定地看着他:“你不能我一矿工,你就来我家抓我。”

蒋易森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两人沉默片刻,曾倩探出头来:“这位是?”

“伯母你好,”蒋易森站直身子,“我是荀依江的同事,我叫蒋易森。”

“你好,你来找依江?”

“我在网上看到……伯父的事,担心她,所以来看看。”

依江霍然抬起眼:“那你怎么不敲门?”

蒋易森自嘲般地一笑:“对啊,我怎么不敲门?”

依江没有领悟到他口气中的担忧和恐惧,她迅速换好鞋子说:“正好,你有车也方便,我和妈妈想去找爸爸,能麻烦你帮忙吗?”

没有目的地寻找,最终只能是海底捞中,毫无线索。

蒋易森把依江母女送回住处,临别时,依江送他到楼下:“以后别来这里找我了,房子被法院查封了,我很快就会搬走。”

黑暗中,蒋易森紧紧锁住她的视线:“那你要搬到哪儿去?”

依江迟疑地摇了摇头,然后又重新挂上笑容:“会找到地方的,会有办法的。”

“如果找不到……”蒋易森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最后却还是握住了拳,“有困难的时候,不要忘了有我在。”

昏暗的路灯遥遥地笼罩着两个人,地上的长影交叠在一起,依江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谢你,谢谢你老大。”

蒋易森终于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了抱她:“别跟我说谢谢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加油。”

嗯,加油。

第二天,她请假和曾倩一起去了趟通达集团,只是如今已经人去楼空,所有的办公室都是一片凌乱,看来所有员工早就搬离了这里。依江找到一位清洁阿姨,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一周以前,这里的人就开始前前后后地离开,他们已经有三个月没有领到薪资了,通达集团的资金早就断了链条。

依江从地上掉落的一张通讯单里找到几位集团的老股东,电话一个一个拨过去,却都没有荀泽生的下落。

很快就有要债的陆陆续续找上门来,曾倩没有办法,只好计划卖掉位于郊区的那栋别墅,依江想反对,却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是那是爸爸留给你的,如果卖掉,你住哪里?”

“那里我也不想住,一走进去就想到你爸爸,”曾倩为难地看向她,“你不如跟我一起回外婆家住吧,她也一直很喜欢你啊。”

依江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我已经在找房子了,”她为了让曾倩放心,释然地笑了笑,“很多女孩子都租房生活啊,我当然也可以,周末的时候我可以去外婆家蹭饭嘛。”

别墅很快卖了出去,也暂时还了一部分债主的钱,曾倩手中的存款也动了不少,依江不许她再填补这个没有底的黑洞。她是荀泽生的亲生女儿,她已经长大了,可以慢慢扛起这些担子。

通达集团的破产案件,法院还在调查之中,被查封的房子还有一个月的期限,依江只想在这一个月里尽快找到荀泽生。她每天照旧上班,照旧跑选题,同事都对这件事只字不提,她只觉得感激,甚至连裴安琪也不再故意和她敌对,出门买饭的时候还会顺口问她一句要不要。只有这一点一滴的温暖,让她觉得自己的坚持是值得的。她没有倒下,她依然坚强地站着。

三天后,她突然接到了江陵的电话。这段时间一直过得很混乱,她竟然好久都没有想起他了,此时看着他的名字,她一阵恍惚。接到电话,江陵直接开门见山:“我看到荀伯父了。”

依江很快赶到他说的地点,是在旧城区的一条老巷子口,江陵等在那里,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小依江,你瘦了。”

依江忍住没哭,她看着面前好久好久没有见的江陵,依然那么干净俊朗的模样,她吸了吸鼻子问:“我爸爸呢?”

江陵带着她走进一个破旧的老小区:“我在这里采访百岁老人,看到一个人很像荀伯父,我没打扰他,希望我没看错。”

两个人询问着往里找,突然一个楼道里冲出一个人影,依江眼尖,迅速叫出声音:“达叔!”

被叫住的李显达仓促地回过头,看到依江,他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下一秒,更是拔足狂奔而去。依江想追,接着却看到楼道里跟出来一个人,几乎是拼了命地朝着李显达的方向追去。

“爸爸!”依江顿时哭喊出来,眼泪汹涌地往外流。

荀泽生顿了顿脚,只看了依江一眼,又狠心扭头追了出去。依江急忙跟上去,可男人到底跑得快,她很快落后。江陵安抚住她:“我去追!”

时光那么慢,路两旁的树都是有了年头,高高地矗立向空中,依江的心脏怦怦地跳动着,她感觉不到累,只有呼吸声又重又浓,她看着巷子口,突然觉得这条路好长好长,仿佛永远跑不到尽头。

可是时光又是那么快,一阵刺耳的“哧——”声,时间戛然而止,世界都静止。她终于跑到巷子口,触目却是惊心,江陵和荀泽生都呆滞地站在原地,而不远处,李显达倒在了地上,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江陵最先反应过来,他迅速报警,又拨打了120。救护车呼啸而来时,地上的李显达已经呼吸稀薄,他的身体一直痉挛地抽动着,依江不敢看,荀泽生也已经失魂落魄,多亏江陵,他一直清醒理智地帮着医务人员把李显达搬上了救护车。

然而,在送医途中,李显达散去了最后一丝气力。

荀泽生突然张开嘴,无声地哭吼出声,依江忍不住捂住嘴。

在警局里,依江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李显达早就有了异心,因为赌博欠下了巨额的债务,他私自利用集团的人脉关系,和别的公司勾兑,不仅仅陷害了通达集团,也卷了巨款逃逸。荀泽生无法力挽狂澜,在面临集团破产之后,他唯一的念头只有抓到李显达,只是他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坐在身边的荀泽生仿佛一夜老了许多,他的头发花白了好多,此时更是颓废地低着头,从前的荣光都不复存在。依江心中酸涩,在桌子底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爸爸,爸爸……”

荀泽生如若未闻,只是反复念着什么,嘴唇蠕动着,眼睛里全是惊恐。面对警察的询问,他只是沉默地摇头,什么信息都无法提供。依江抬眼看着对面的警员,斟酌片刻开口:“这只是意外,我爸爸只是想找到他问个究竟,他也想不到会出车祸。”

然而案件依然在调查之中,荀泽生被当作嫌疑人留了下来,依江无法冷静自持,拖着荀泽生就想往外走,几个警员齐力上前,将荀泽生和她生生分开。依江孤立无助地站在门口,浑身都颤抖起来:“我爸爸是无辜的!他不会想杀达叔的!他们是十几年的兄弟!”

另一边审讯完毕的江陵闻声赶过来,抱住江陵,抵上了她的额头:“听话,我们先回家想办法,伯父留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门外风声萧瑟,依江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原来秋天都要过去了,冬天迈着沉重的脚步姗姗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