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的惆怅3
第二天刚进办公室,依江就看到了蒋易森的助理陈果然。她坐在大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换了一副果绿色的框架眼镜,一抬头就看到镜片后木然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里?”依江有些诧异地走过去,发现位置上已经贴上了她的名字。
“我搬上来了,”陈果然扶了扶眼镜,“跟着蒋制片搬上来了,不在一个办公室的话,很多事情处理不便。”
依江大惊失色:“蒋制片也搬上来了?为什么啊,十二楼的私人办公室多清闲。”她不解地四处寻觅,陈果然敲了敲桌子,拿着笔指向对着欧朝光的另一个小隔间:“他的办公室在那,有事找他的话,我来帮你通报。”
“哦,没事,没事。”依江探头看了一眼,然后调头往自己的位置走,脑子里涌出许多想法,却总是不得其解。不过,不在一个楼层办公的话,似乎的确不方便沟通交流哦。
午休的时候,她去了一趟天茂商厦,在那家西点店里定下了前一天看中的史迪奇蛋糕,服务员问她需要什么特别备注时,她想了想,在字条上留下最简单的,生日快乐。她拎着蛋糕回到台里,乘电梯直接去了二十三楼。推门而入,有相熟的前辈看到她热情招呼:“小荀你好久没来串门啦,没想到江陵走了,你还能想起我们。”
她提着蛋糕立在门口,思维还没有转过来:“江陵走了?去哪儿了?”
“他去省台了你不知道吗?前两天就辞职去湖对面了,他不会瞒着你的吧?”
依江怔住,他从来没有说过要走啊?如果真的想走,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手里的蛋糕突然变得好重,史迪奇的笑容也面目可憎,脑海里突然回响起江陵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也要向前走啊,你如果走得太慢,我一定不会等你。”
是她走得太慢,他不愿意等了吗?所以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吗?她默默告退,坐在楼梯道的阶梯上,手机翻出来,却不敢打过去问一问。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学长”二字,她突然鼻子发酸,满腔都是委屈。她打开写信箱,写信界面里,输入符机械地跳动着,几个字敲好又删去,反复之后,她终于问:“学长,你还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吗?”
薇雅学姐说过的那个惊喜,真的存在吗?
屏幕黑了又按亮,时间数字一格一格地跳着,最后又归于一片黑暗。
她站起身,将蛋糕扔进了垃圾桶。
回到办公室,她就拉着小马出去干活,马不停蹄,采访车载着他们跑了一个接一个点,连赶着做了好几个选题。回去的路上,小马累成了狗:“依江,你看看我的手在不在抖,我怎么第一次觉得摄像机这么沉啊。”
依江抱歉地看着他:“辛苦你了啊。”
“哎,只怪他们选的时间太集中,咱们媒体人,辛苦才是正常的。”
采访车里另一个同办公室的女同事笑了,猛拍着小马的肩:“任劳任怨,真是好员工,不过年纪轻轻就这么忙,会找不到老婆哦,到时候像我就糟糕了。”
“温柔姐,你哪里是找不到老公?你是眼光好高好高的。”
被称为作“温柔姐”的记者咧嘴笑了笑,牙很白,笑容倒也洒脱。依江听说过,温柔姐毕业后就来到了电视台,摩羯座,十足的工作狂,一个女孩子,自己扛着机器到处跑。有时候发生纠纷,她撸起袖子就敢往前冲,尽管扎着又长又直的马尾,可性子里却全是男孩子的勇猛,却偏偏被起了个名不副实的名字,郝温柔。
依江靠着车窗看着他们聊天,心里倒也慢慢释怀一些。其实并不是当事人选择的时间撞车,而是她想忙一点,这样脑子里就只有新闻线索,就不会想起那个不告而别的人。她想起自己刚大学进时的样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和室友聚众在校园草坪上斗地主,结果被当时还是学生会会长的江陵抓到。他就那样站在阳光下,看着他们温和地笑:“同学,校园里禁止棋牌赌博的。”
她把牌举得老高,不乐意地问:“我们玩的小猫钓鱼,哪里是赌博?你不要猫抓耗子多管闲事好不好?”
他掏出本子,依旧和和气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荀依江!依山傍水的依江!”
话说完,对面的人朗然笑开:“我姓江,依江的江。”
原本还张牙舞爪的荀依江,顿时石化在了原地。
那时候的时光,美好得像是一个呼吸,那么不真实,虚空,捕风。也许她该早一点告诉他的,大大方方地告诉他,江陵,我喜欢你。
也许,他就不会走。
她准时守在了省台的楼下,其实并不确定能不能等到他,但既然短信都没有回复的话,如果拨了电话过去再被拒听,她就没有勇气再说出那句话了吧。正值下班高峰,人们纷纷鱼贯而出,迫不及待地赶回温暖小窝。天气越来越冷,她新买的裸色风衣已经套在了身上,穿不惯高跟,也不便采访,于是脚上踩着的还是一双运动鞋。她裹紧自己,紧张地盯着一个一个经过自己的人。
直到看到大门里那一对光彩夺目的璧人。女的笑容明丽,潋滟动人,微卷的短发却透出俏皮慵懒的女人味。而她身边的男人,气质温润,云淡风轻,仿佛还是第一次照面时,柔声告诉她,我姓江,依江的江。
她下意识躲到一旁的柱子后,眼看着两个人越来越近,她却突然泪如泉涌。眼泪划过下巴,她怔怔地抬手去擦,好端端的,怎么会哭?可是身体里的水分都疯狂地叫嚣着,想要从眼睛里流出,泪珠坠成线,悬在下巴上摇摇欲坠。她看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忍不住喊出声音:“学长——”
江陵回过头,这才看到了她,头发被风吹乱,一双泪眸被发丝缠绕,望着他,那么渴望,却不敢迈出。他顿时难掩心里涌出的难过,就快动容,身边的李薇雅挽住了自己,拉着他走向了哭泣的女孩:“依江你怎么来了?是来等江陵吧?”
依江的视线落在两人连在一起的手臂上,睫毛一颤,一串泪珠又滚落下来。她急忙伸手去擦,强颜笑着自嘲:“嗯,今天我生日,想找学长一起庆祝,才听说你跳槽来省台了。”
“对呀,”李薇雅上前也挽住了她的臂弯,“江陵就是想给你这个惊喜当礼物的!我当时就想告诉你,不过江陵不许我透露。依江,你的江陵学长被挖到省台来了,两百个人,他唯一一个!你的学长啊,还真是一如既往得厉害!”
依江紧紧咬着唇,朦胧的视线里,江陵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他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目光依然是温柔的,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悯。她突然从喉咙里漏出破碎的哽咽,像是被诱惑一般,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角,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不顾形象地当众大哭,眼泪满脸纵横,她仰着脸,张着嘴,哽咽出声:“恭……喜你,学长,恭喜你……”
江陵不由叹息,上前将她揽入胸膛,她的眼泪很快湿了衣襟,黏糊糊地贴着皮肤,又凉又冰。
依江总算是慢慢止住了大哭,她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睛,克制不住地抽噎。江陵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头:“小依江,你这么爱哭到底怎么办啊,”他的话还没完,依江的眼泪又澎湃了,他急忙伸手去擦,依江一张嘴咬住了他的手指,用力很凶,江陵好看的眉毛不由皱起,“是我不对,不应该瞒着你,我以为你会为我高兴的。”
“我……高兴,”她继续哽咽着,“可是,可是我感觉被你丢下了,你不要我了……”
“依江,”江陵扶住她的肩,正色与她对视,“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没有我,你一样可以做得很好。他们找我已经很久了,我一直在考虑,有时候也想留在郦江电视台,这样好方便照顾你,不过你有你爸爸,我的照顾也是无足轻重,”江陵沉默下来,良久他才继续,“你知道我有目标的,机会我也不想放过,现在我们只不过隔着一个湖,随时都可以见面。你想见我的话,如果没事,我一定立刻出现在你面前好吗?”
他的表情那么认真那么笃定,依江点了点头,半晌,她努力克制了起伏的气息:“那,以后也要经常给我打电话,好吗?”
“拉钩。”江陵伸出小指,轻轻地勾住了她的。
回去的途中,依江一直是迷迷糊糊的,对江陵说出那些话,是不是太任性了?他本来就不属于自己,他只是江陵,又不是荀依江的江陵。原本那一句想说出口的我喜欢你,最后还是烂在了肚子里。
不说,其实是对的吧。
躺在床上又哭了一会,她终于爬起来翻出手机:“火火,我是不是自作多情?其实学长并没有喜欢我,他只是习惯性地对别人好,就像对一只流浪的猫猫狗狗一样?”
“你是流浪猫流浪狗吗?拜托,不要侮辱了可爱的小动物好不好!就算学长人很好,那他对我好吗?也那么温柔吗?没有吧!你呀,就是个胆小鬼,告白都不会!真是丢了我的脸!”
孙火火就是个小火炉,依江听着,竟真的好受许多,可是:“那为什么他要去省台?他不想和我在一个地方工作吗?我感觉自己就像被抛弃了一样。”
“大小姐,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人往高处走嘛,很自然啊,水才往低处流呢,你应该替他高兴的!”
真的是这样吗?
好像的确是自己太自私了,江陵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大学里就是那种网络上说的学霸,想成为一个独立导演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也许省台那样的平台,就像是一片梗广阔的天空,也会更适合他的发展吧。她翻了个身,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天怎么那么冷。
秋天,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