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蟾
李峪斜睨梁化卿一眼，多问了一句：“这消息梁师兄是从何得知的？”
“那余家和宋家乃是姻亲，宋唯和的正妻就是余家人。所以我们梁家和余家是老相识了，自然会多留个心眼。”
梁化卿倒也没有藏着掖着，把自身牵涉的利害关系坦诚相告。
“余飞鸣是有备而来，宗门小比牵涉道院资源、凡俗产业分配事小，关键这还是我辈入道后第一场正式斗法，若是惨败，恐怕影响道心。师弟还是提前早做打算的好。”
“原来如此，多谢梁师兄相告。这宗门小比，我会听从道院的安排，竭尽所能做好分内之事。至于旁的......我修为低微，怕是无暇顾及了。”李峪正色说道。
言下之意，就事论事，并不打算卷入这些世家之间的斗争中。
“来日方长，我可是很看好师弟的。师弟哪日得闲了，欢迎到清池会来，以道会友，互通有无，兴许还能合证个关窍，岂不美哉？”
梁化卿不以为意地说道。
随后二人又把这个话题默契地抛之脑后，聊了一些玉琅同乡逸闻，梁化卿再三邀请李峪来清池会，得到允诺后，方才施施然起身，准备告辞。
临走了，半只脚已踏出门外，忽然脚步一顿，嘴唇翕动地传了一道密音入耳，叫正在低头沉思的李峪听了心头一突，目中闪过异色。
迟疑着抬头看去，哪里还见梁化卿的影子，只余空空的冷风刮过。
李峪独自沉吟许久，才摇摇头地暗自心道：“罢了......不必分神多想。以我的资质，只要按部就班，完全大道可期。这些明争暗斗的潜流涌动，修为高了，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如此这般想着，尝试摈弃杂念，入定修行。
试了几次，横竖压不住心猿意马，杂念颇多。
“还是道行不够......”
李峪面露一丝无奈。
余光一扫，看向梁化卿留下的包裹。
包裹里面有一些瓶瓶罐罐，几个纸折的方包。
他拆了一个方包，里面盛着一小堆细细的褐色粉末，想来就是宁神香了。
把粉末添到香炉中，打出一道法决，香炉中粉末登时燃起，飘出屡屡青烟。
李峪复又盘坐在蒲团之上，澄心定意，运转《上清源统水经注》。
不多时，一股异香自口鼻没入，直冲天灵盖。
李峪闻了，不禁眉头一皱，面露奇怪神色：“这宁神香，怎么好像烧焦鸟羽的糊味？”
糟了！
他琢磨了一会儿，突然一拍脑门，自己是不是把那宁神香和东海蟾皮磨成的粉搞混淆了？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李峪有些心疼地正要将那香炉熄灭，抢救剩下的蟾粉。
突然心神一晃，好像冥冥之中受了某种祈唤，身形为之一滞。
意识一阵恍惚后，下一刻，识身就出现在了泥丸宫中。
脚底下，识海浊浪腾跃，生生不灭。
“珊瑚”相、“五虫”相、一百三十七枚寿果还是静静漂浮在识海中央，仿佛亘古不变。
李峪定了定神，视线快速扫过识海，停在一处。
那是......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
若不仔细感知，一不留神，还真容易给忽略过去。
此烟气不知是从何处生发，凝神细看之下，袅袅娜娜，盘旋虬结。
莫非是那蟾皮焚香所得烟气，竟无端飘进了泥丸宫中？
他摸了摸下巴，心思微动。
过了几息，烟气聚拢，由浊转清，围成一个烟镜。
烟镜中憧影朦胧，似有一个人形。
李峪神色一凝，不由得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不似寻常人等所能发出的古怪音节突兀响起。
是那烟镜中人的声音？
李峪全身汗毛猛然耸立。
他好像看清烟镜中的人影了。
准确的说，那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只......蟾。
......
......
入夜，云笈宗玉隐峰求真台，‘阵部’重地，闲人不入。
一名鹤发童颜的真人和一女童相对而坐，地上零零散散摆放着一把算筹，一方晷盘，土埙、匏笙、皮鼓、竹管、丝弦、石磬、金钟、木祝等八音乐器。
“阵部最重要的职责之一，便是推算发布来年二十四节气的时序历法。二十四节气对凡俗民间百姓的农桑耕种安排，意义极为重大，不可有失。”
“你年龄尚幼，或许觉得，节气历法，只是循规蹈矩，何曾逾越？生来如此，便历来如此。实则不然。南楚立国不过三百余年，历法正常的时日，不过近来百年。”
“百年以前，历法失效，节气混乱，天下各处妖魔兴风作浪，百姓苦不堪言，更影响我辈修士求道。”
“故而，监测节气历法之运转，是我们阵部责无旁贷的重任。”
真人的声调不紧不慢，只是其声呕哑嘲哳，极为难听。
“师尊，婉君明白。”女童点点头，小脸严肃认真。
“嗯。那为师就考考你，昨日功课做得如何。”真人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有些宠溺地看着这位天生‘洞玄灵体’的女童。
“请师尊出题。”
“推算节气时序有三法，是哪三法？”
“一曰观天，演算斗转星移之位。二曰听音，律以统气类物。三曰物候，格物致知以穷原理。”
“律以统气类物，作何解？”
“天地间的音律依照节气韵动，反照世间万物的变化。”
“你还不会观天演算。我且问你，昨日是立冬，你如何确证？”
“既可听音律，也可观物候。若是听音律，孟冬之月，其音为羽，律在应钟。若是观物候，一候水始冰，二候地始冻，三候雉入大水为蜃，虹藏不见。”
女童眨巴眨巴眼睛，对答如流，丝毫不见磕绊。
“哈哈，哈哈，哈哈哈！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真人几乎乐得要手舞足蹈，笑出了眼泪。
“能得此徒，是我之幸也！”
真人喟然长叹一声。
“师父。”一名年轻修士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恭声道：“吕太师上山来请明年的历法，已经在素真宫中候着了。”
“好。”真人点点头，对女童含笑道：“明天起，为师教你观天演算之法。”
“是，师尊。”
女童乖巧地点点头。待师尊和师兄离去了，自顾自地拨弄起地上的算筹。
良久，女童突然若有所感地抬头，带着几分茫然地往天上望去。
夜空中，群星璀璨，明灭闪烁，深邃浩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