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华夷
只一片茶叶为引,天刀便至。
“哈哈哈,陈王亲至,宋某有失远迎,勿怪。”
人还未至,声音已到了几人耳中,宋鲁二人闻声,眸光都一下子变得清澈不少,不由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涛。
宋缺在宋阀的地位,比之九五之尊在天下的地位更为尊崇,一身强横的实力,还有一向教人难以揣度偏偏又独到准确的行事,让他在宋阀说一不二。
他心中所想,无人可以揣测,偏偏这一次陈源造访,他已经先后变了数次,而今本该在磨刀堂的他更是亲临,宋鲁二人何时见过这样的宋缺?
待得话音落下,一个人影从走入厅堂,目光灼灼的看着太师椅上的陈源,容貌俊逸,有高在云端的飘逸,又有深入泥土的亲切。
比宋缺想象中的要年轻,也比他想象中的要普通,偏偏是这种普通,愈发让他知道陈源不凡。
他乃是天下间三大宗师级的存在,能在他面前保持真我性格的,又岂会是普通人?
陈源在宋缺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形象:
“返璞归真,真性如一,这是一个……不会被任何困住的无羁之人。”
宋缺在看陈源时,陈源也在打量着他,脸庞英俊没有半点瑕疵,浓中见清的双眉下,眸如宝石闪亮生辉,神采飞扬中藏着意思难以捉摸的忧郁。
宋缺年约六十,两鬓添霜,却无老态,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渊渟岳峙、让人心醉的高手风范。
“久仰‘天刀’之名,终于得见,此生又少一憾事。”
陈源心情亦是愉悦,所说也不是客套话,能见到昔日的自己所推崇之人,本就是一大喜,也是他行走诸界的主旋律之一。
宋缺能感受到陈源的真诚,但他确实不喜这些吹捧,直入主题:
“我知陈王来意,然心有疑惑,只要殿下能说服我,我宋阀可支持你。”
“来了,胡汉之论!”
陈源心道经典,书中宋缺见寇仲,见李世民,胡汉之论后,最终放下成见,中原一统,而今,自己也要面对这个问题了。
他此来抱着两套方案,宋阀可用便用,不能用再斩,既然宋缺清楚,且直入主题,陈源也做出表示:
“知无不言。”
宋缺移开目光,看向远处:
“自古帝王者,武功足以平服我中土华夏,却从不能服戎狄,殿下觉得该如何?”
陈源心中早有腹稿,此时却不答反问:
“何为汉?何为狄?”
他不需要宋缺回答,自己给出了答案:
“若以地域划分,有‘内诸夏而外夷狄’为据,以礼仪划分,也有‘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为据。”
宋缺觉得有些不对,但陈源说的有理有据,他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陈源没管他做何想,话锋陡然一转,言道:
“然二者皆是方法标准,而非结论!”
这话,终于是让宋缺明白了自己觉得的不妥之处在哪里,陈源所说确实有理有据,然那理据,其实也不过是此前的一人之言!
“魏王似有不同想法,不知是何高论?”
宋缺只觉得思路似乎被打开了一点儿,把握住了一点儿模糊的东西,却说不上来,只得期待着陈源的回答。
陈源再度将话题拉道了最初的问题上:
“敢问前辈,以地域论,你是胡是汉?”
这话一说出来,此间的温度都陡然降低了好些,宋缺面色阴沉如霜,一字一句,宛如刀锋:
“陈王莫不是在求死?”
宋阀最重汉人正统,可在陈源口中,此时反倒成了蛮夷之辈,他如何不怒。
此间突然充斥的刀意似乎对陈源全无影响,他笑了笑,以平淡的语气,说着让他宋缺不爱听的话:
“阀主当知,标准是由胜利者来裁定的,礼仪也好,地域也罢,凡在我汉土,沐我教化,便是汉人!”
铺垫至此,陈源稍稍一顿,才吐出心中的答案:
“日月所照,皆为汉土!认我文化,皆是汉人!”
这是他的答案,也是历史的遗憾,既然来此一遭,参与其中,他要打造日不落的华夏。
宋缺心中大震,想起陈源两问,他懂了,标准是胜利者定的!
南岭之地,在陈源理据之中,是蛮,可他宋缺却认汉统,为何?
他强,宋阀强,所以有资格定标准!
但很快,宋缺便冷静下来,叹道:
“在我汉土,沐我教化,皆是汉人,听着倒是不错,可惜,你说了不算。”
他一向仇视外族,自不喜欢陈源这种大而化之的发言,虽然听着不错,但他只是略一琢磨,便知道了陈源言外之意,也知道了其中关键——本就不服教化的夷人,凭什么认同你的文化。
如何服夷?
教化!
如何教化?
服夷!
这个问题,再度回到原点。
“我说的当然不算,不只是我,谁说的都不算,但败者没有选择的资格。”
陈源呵呵一笑,端茶自抿:
“阀主可是久不动手,忘了谁强谁有理?”
“这与蛮夷何异?”
宋缺越发不喜,若谁强谁有理,礼崩乐坏,哪还有什么太平。
“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待日月所照尽是汉土,汉土之上皆习汉文汉话,届时,你如何说他们不是汉人?”
陈源看到过民族大融合,那是他抄答案的方向。
先打下土地,再教化人民,虽然慢,但在一代代教化之下,必会有生出民族自豪,打心底认同民族文化的那一刻,将再无华夷之分。
这是必然的结果,因为归根结底,能掌握话语权的,必然代表着更先进的生产关系,更先进的生产关系,早就更强的影响力!
宋缺照着陈源所说去想,发现真到了那个时候,是不是汉真的没有区别了,可他依然冷静,十分确信的道:
“你做不到。”
陈源也没否认这点,却也没堕了自己的气势:
“这非得百十年之功,方可见成效,我自是做不到,然定下基调,寻到放学,还怕路上艰难?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宋缺重复一遍,心中对陈源的认知又有了改观,至少他不会是杨广那般好大喜功之辈。
只是,他尚有顾虑:
“以剑来争天下,是古往今来的唯一方法,但用剑来治天下,却是万万不可,穷兵黩武,天下何时太平?”
听到这个问题,陈源并未回答,看向一旁像鸵鸟般垂着脑袋的师妃暄,笑道:
“师妃暄问过我类似的问题,现在,她应该也有答案了。”
师妃暄听陈源提起旧事,只觉得一阵羞耻,脸上一阵一阵的热。
见躲不开,她深吸几口气,却仍无法散开脸上红晕,道:
“阀主久未走出岭南,何不亲自去看看?”
没人比她更懂亲眼所见大乱到大治的那种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