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甘水村（六）
“狐君小心！”
突如其来的地动震得两人措手不及，慌乱之间，无人察觉到空气中两股无形的波动对冲，将山谷内的空间一分为二。
山石簌簌从坡上滚落，扑通一声狠狠砸入谷间蓝潭中，炸起好大一滩水花！
满山的黑气在震动中凝聚，化作类人的鬼影，站着的脖上空荡荡，对着脚边揉搓成一团的“人”说：“老规矩，平分。”
“想的美，老子出的力，老子要八。”脚边的声音含糊不清。
“四六。”
“三七，”扭曲的人团啐了一口，“你想清楚了，那个煞鬼可不是一般人，磨叽下去，要是鬼境被破了，你我非被山下的东西撕了不可。”
“好。”无头的身影沉默几息，终是应了。
“怂货就是怂货，死了也是个怂鬼。”鬼影消散，弥漫在山间。
天地归于平静，摇晃的藤蔓静垂，悄无声息地往地里又扎深了几分。
“温云长！温云长！”狐晚花无措地站在丛间，满眼慌乱，环顾四周，却找不到那道熟悉的、挺拔如松的身影。
好香好香！吃了那个人！吃了他一定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黑暗中躲藏的鬼影无声叫嚣着，再也按耐不住，多世功德之人，哪怕只是半个躯壳，对厉鬼来说也相当于饿鬼道里放下的一块肥肉，之前一直顾忌着那个浑身凶煞的男人，不敢轻举妄动，眼下哪还能让肥肉飞了。
至于旁边的人，嘁，不过一个小白脸，勉强算个小菜也行。
灰雾在林间散开，阴风吹过，树影摇曳，狐晚花猛地转身，空无一人，不过是棵树。
沙沙——
似乎是人的衣摆擦过草堆，不紧不慢地踩过落叶，他再回头去寻，依旧是那颗一动不动的树。无论他怎么找，林间只他一人独立。
沙沙——
窸窣的声音好像从背后传来，在身侧，在耳边。他像是被猎户追逐的狐狸，慌不择路地逃窜，却始终被困在猎户设好的陷阱当中打转。
树影扭曲，他转得晕头转向，眯眼看着干枯的树纹，眼睁睁瞧着上面裂出一只只眼睛，手掌惊恐地弹开，粗糙的，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树还是人，好像到处都是人，又好像到处都不是人。
“你在找我吗？”狐晚花一回头，猝然对上颗倒挂的脑袋，生生折断的脖颈止不住沉重的脑袋，任凭它随风荡着。
一股寒意从狐晚花脊背窜起，薄唇翕动却一声都叫不出来，脚如铐千斤重石，突然失去力气，跌坐在身后的棺上。
鬼影看着眼前人像是被猫逗弄的老鼠哈哈大笑，心情颇佳，开胃小菜也够了，该开宴了。
鬼气暴涨，原本勉强有个人形的脑袋如同被撑大的皮球，眼球从眼皮下突出，倒拽出几根黑线，面孔扭曲，下颚顶出皮肉，脱离骨肉的牵连，化作无边的黑气。
好恶心，差一点就碰到了。狐晚花面色惨白，一声都叫不出来。
空气中弥漫烂肉发酵的腐臭。
闻不到了！
鼻翼翕动，可失去源头的气味在这满山陈腐中消散得更快，他闻不到她的气味了！
人呢？
指尖掐入掌心，紧了又紧，掐诀的手仍是颤个不停。
厉鬼冷不丁看见狐晚花指尖金光，心中一惊，难不成阴沟里翻船，看走了眼不成？
却见他指尖诀掐了一遍又一遍，金光却像无头苍蝇在山间乱窜，最终无力地消散空中，厉鬼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原来还是个学艺不精的小白脸啊。”
“你跪下求求你老子我，说不定老子高兴了，放你三息。”
狐晚花失力垂下手，缄默不语，眼睑低垂，羽睫盖住潋滟的水眸。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她人呢？
山下的府邸一片寂静，空空荡荡，如荒废多年的废宅，一切如黄粱一梦。
“自讨苦吃！”厉鬼自觉被忽视，心中羞恼，顿时阴风呼啸，鬼口大张，势必一口吞了这个小白脸！
被丢下了。
为什么又抛下他？
林间昏暗，狐晚花琥珀色更亮，黑圆的瞳孔收缩变得细长，双目染上殷红，他又被丢下了。
闭上眼，自嘲笑了一声，”呵，真是可笑，竟忘了人族狡猾，差点又着了道。”
再睁眼，眼波流转间艳丽依旧。
鬼口砰的咬住木棺，一口咬碎了木棺，枯骨与木屑搅拌倒落！
“你敢耍老子！”
狐晚花身形晃动，眨眼间竟已移至棺椁旁，望着棺内面容安详的余祐，他懒得搭理厉鬼，自顾自嗤笑一声，“报恩当真是件麻烦事。”
左手随意抬起，猛然合掌，无源而起的飓风如刃，将满山的黑雾凌迟，割开无数道裂口，透出石灰色的山体，阴气如血喷涌而出。
“啊啊啊啊——”
厉鬼哀嚎不止，脑袋呲的一声如漏了气般瘪了下去，露出从高空坠落后四肢扭曲的原形，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挣扎。
“救我！救我！”哀嚎越发尖利，化作尖锐的啸叫。
杂草嫌弃地扭动，避过悄无声息压来的藤蔓，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没用的东西，白活千年。
白光凭空于右手指尖亮起，两指并拢正欲点在棺内人眉心，却被腰间硬物硌住了动作，是那把短刀。
当真……不再见了啊。
悄然绕至身后的藤蔓如蛇俯卧草间，蓄势待发。
“狐小花。”稚气而坚定的声音又在耳旁响起。
指尖白光转瞬化作蓝紫的焰团，自上而下铺燃开来，将连棺带人护得严严实实，止步罩外三尺，唯独意外蹦出一点火星，碰巧落在滚动的厉鬼身上，如遇枯枝落叶，瞬间爆燃！鬼影连哀嚎都无力发出，便连带无边的阴气被烧得干干净净。
炙热的温度烤得空气扭曲，轰的一声妖力如巨浪席卷四周，衣袂翻飞，威压之下，山中草木皆颤栗俯首！
“不过区区鬼境，真当你狐爷爷吃素的吗！”狐晚花冷笑一声，“不过看着小崽子好玩，陪着玩玩而已，可谁让你做了个我最不喜欢的局呢？这下好了，大家都玩得不高兴了。”
“出来！否则……焰火难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