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自我的让渡和侵蚀
当个体在面对集体的时候，总是会面对权柄的让渡议题。
那么个体在面对宗教的时候，让渡的是什么？
参与了一场异世界宗教仪式让罗夏有了深切的感受，他的答案是——自我。
是的。
自我的让渡。
从日常的虔诚祷告所涉及的‘诚心’，到隐约对机械女神册封仪式的碎片化信息知晓，最终到现在真切感受机械女神册封精灵所展露的力量，在以‘信仰’为名的尺度中，‘自我’的概念从抽象变得真实起来。
精灵的自我正在被剥离，祂如今能保留着自我意志，是因为罗夏在得到梅琳达修女提示后的一种刻意为之。
罗夏完全有办法彻底剥夺精灵的自我，这样精灵就再也无法对他产生任何干扰。
办法也很简单，在现在依然维持的‘精灵转化神使’仪式中放开自我意志的影响，这甚至会让仪式极快地完成。
但这样做对罗夏并没有任何好处。
正常的转化仪式诞生出来的将会是一个为教会所用的‘神使’，而不是一个能暗中听从他命令的‘神使’，哪怕考虑到眼前一片混乱的战斗现场，也将失去最大的保命牌面。
唯一的问题就是，仪式的中断彻底干扰了这个谋划。
拥有自我意志的精灵，施展着精灵的‘灵力’和仿制机械女神的‘神力’是如此强大，突破了仪式的束缚，反向地开始谋夺罗夏的自我。
他融入‘环境韵律’的自我意志被精灵的手一把抓住难以回到身体，他那开始不受控制如脱缰野马的思维，也开始被精灵侵蚀。
这些受影响的思维，正不断地滋长出大量的情绪、欲望、冲动，不断地触及着他现实身体的运作。
好死不死，老烟杆来到身旁。
但无所谓是谁，只要有人靠近罗夏，精灵总是能抓住这个契机。
此刻的罗夏不仅对老烟杆开始冒出一大堆本能原始的冲动，甚至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感也开始从过往的经历基础上滋生出来。
对强大的崇拜，对女性美好身体的向往，对老烟杆想要招揽他表现出来的亲近的迷惑，竟让他开始对老烟杆开始有了莫名其妙的爱情。
是的，爱情！
这就是涉及这些神啊灵啊的可怕领域——自我的让渡，他正在失去自我的掌控，连爱上一个人都无法自主掌控。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罗夏感觉现在自己就在跟精灵拔河，看是他先炼化了精灵主宰了祂的自我，还是精灵耍手段影响了他的自我。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
搏一把，单车变高铁。
或者放弃自我意志强加到仪式之中，彻底掌控精灵，使仪式快速完成，让祂再也影响不了自己。
罗夏选择了前者。
毫无犹豫。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比如前世他就不敢去创业，怕亏本了之后余生负债累累活得生不如死。
也许这就是穿越带来的有趣变化。
再不敢搏一把，那不是白穿越了吗？
有什么代价，老子担了！
怕毛！
豪迈是真豪迈，但当他睁开眼看着老烟杆，那就真的豪迈不起来。
他真的好怕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爱上了老烟杆。
眼前的这个大美女真的不能当女人来看啊，她就是个政治机器，这种人本质上是没心的！
他这样警醒着自己，可是在精灵的尖锐狂笑中，心中的爱意还是这样不由自主地一直冒出来。
罗夏看着近在咫尺的老烟杆，忍住了抱上去的冲动，却没忍住开口说道，“你有什么计划？有什么我能帮助你的，跟我说，我会拼尽一切去为你做到！”
老烟杆愕然停下了话语，疑惑地看着以前油盐不进的罗夏，竟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深情？
“？？？”
Huh？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确定。
不可否认，她知道自己的魅力，她甚至都不需要刻意释放魅力，就有好多类似丹尼尔这样的人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
可这些人绝不可能包括罗夏。
罗夏是什么样的人啊，倘若说她是将自我彻底奉献给了自由军团的信仰，那么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将自我彻底奉献给了术法。
这样的人她见过，无一不是最后都成了强者。
这才是她会想办法招徕罗夏的缘由，一个强者苗子啊，好好栽培，自由军团以后将会有一位独当一面的强大战将。
可现在，你却告诉我，我错判了？你爱上我了？
老烟杆都愣住了，她向来看人极准的，搞错了？她那天生就善于推演的大脑甚至会想到未来罗夏如果成为强者又对她有占有欲，是不是会严重干扰到自己对自由军团权柄的把控……
但她是什么人啊，瞬间把控了这个变化，神色一动，径直说道，“我死后，你……”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道极其可怕的爆炸冲击席卷而来。
整个大祭台摇曳晃动着，地面裂开的好几处巨大裂痕裸露出了内部的机械结构。
有几个地方的蒸汽管道更是炸裂开来，朝着各个角落喷涌着高温蒸汽，烫得好多人发出凄厉的哀嚎声。
老烟杆脚步踉跄着连忙扶住身旁的蒸汽锅炉，却痛呼一声猛地放开烫伤的手掌摔倒在地，这才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向径直坐在蒸汽锅炉炉口的罗夏。
罗夏却是面色剧变。
他猛地抬头望向半空中那道顶天立地的圣光神像，只见祂在快速闪烁了几下径直消散不见。
这里与世界各地祭坛的共鸣被切断了！
失去了圣光神像供应仪式的力量，整个祭台上一片混乱，罗夏再度喷了一口鲜血，低头看向胸膛上飞速滋长的墨绿色触手。
精灵的侵蚀正在加速！
然而祂看起来也并不乐观，彻底中断的巨大能量供应给祂带来的不仅是炼化的中止，也是身体崩坏的前兆。
祂惊恐地大叫着，漂浮在半空中的身体一会儿变成原来那个干瘪的农妇，一会儿变成一只精灵，一会儿又变成机械女神的模样。
“罗夏！”
祂愤怒的大叫着，“我死了也要让拉你一起下地狱！”
说着，祂猛地一挥手，但见掌间漫天星辰闪烁，大祭台上出现了很多奇怪的七彩光点和线条。
祂快速地在上面搅合着，拉着好多条线缠到了罗夏身上。
“知道我在成为精灵的时候是怎么满足别人的愿望的吗？命运的交错！罗夏，你马上就会体会到了！”
罗夏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再度催动身后暂时完好的蒸汽锅炉，借助这股力量继续运转起即将完成的‘精灵转化神使’仪式。
他此刻仿佛再度沉浸到那种漫天都是机械轰鸣的安静之中，《皈依圣光书》的经文在脑海中化作金光，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同时咏诵，蒸汽如沙海里的沙流冲天而起，将精灵团团包裹而住。
他能感受到，他和精灵的拉锯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精灵不再仅仅是影响他本人对老烟杆的情感，更是尽力将神灵的力量透过术法仪式的束缚释放出去，影响着每一个与罗夏有关的人。
在‘环境韵律’的信息传递之中，一切感知都被放大了。
罗夏可以看到躲到角落一个祭台机械下的丹尼尔被重压而下的机器压断了腿，可以看到珀西被一个穿着护教军服饰的人一刀捅进肚子。
他可以看到斋鸟被一个红袍牧师的术法击中，那对机械义足崩坏纷飞，零件洒落得到处都是，以至于她像是破布娃娃那样在地上无力翻滚。
梅琳达修女、菲欧娜、翡翠公主、为了巴结他而常常开车在街道等他招手停车的城防军、乃至那晚看到罗夏捏玻璃熔炼物的两个牧师……
每一个都在出各种各样的状况。
就连也就聊过一次的摩·山末，也被一个红袍牧师的术法波及而从‘大壮’的伪装下显露本来的面貌，他在对方不敢置信的目光下尴尬一笑，还没等及说什么就被一个帆船公国来的高阶机械师一拳击中了肩膀，顿时血肉横飞。
竟是将左手手臂连同肩膀都打成了漫天血肉碎片。
他们不会知道，这场本来应该是智计的较量，因为精灵神力的加入，诡谲莫测地出现了各种状况。
这些人的出事，每一幕都在疯狂地刺激着罗夏的心灵，无数过往的记忆被调取出来，经由神力的影响滋生出原来不应该存在的情感情绪，然后疯狂地刺激着罗夏的灵魂。
比如罗夏竟然会将摩·山末当成自己的老师，而开始为摩·山末的情况感到焦急。
精灵的手段是如此的诡异和强大，倘若罗夏在这个庇护所混得足够久认识这个场合的大部分人，恐怕这里将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血腥磨盘。
“不可能！”
精灵观察着罗夏的状态，尖锐地叫着，“这样的刺激下，你怎么还能继续维持仪式？”
祂不理解，难道罗夏的意志就真的不会动摇吗？
直到一些惩戒所的蓝袍牧师冲了过来，与老烟杆激战打开，祂终于是感受到了罗夏情绪的波动，“啊哈，刚刚的影响果然有用！”
罗夏只是目光冰冷地看着祂，“等我彻底把你炼化，你给我心里头塞进来的这些垃圾，我会全部清理下来，统统塞到你的脑海里！”
精灵只是癫狂笑着，“你没机会了，你感受不到吗，我就要毁灭了，我的意志被你保留得这么好，导致册封精灵的诅咒和机械女神的力量都在快速的瓦解，哈哈哈哈……”
“是吗？”罗夏不断调整着‘精灵转化神使’仪式的机械韵律。
事实上，这个仪轨仪式已经因为圣光神像力量加持的失去而出现了扭曲，这种诡异的人造神失去了最重要的模具，罗夏不得不将更多的自我意志强加上去，难以确定最终会搞出个什么东西来。
但他已经没有得选了，将接触超凡力量以来的所有学会的智慧都融入到这个仪式之中，菲欧娜谈及的生命活动是术法之源、斋鸟谈及的自然之道、摩·山末谈及的灵性之道、弗兰克史官讲述的人与自然、梅琳达修女教导的虔诚等等一切。
他猛地一握紧拳头，半空中不断闪烁变幻的精灵彻底定型！
祂最终变成了机械女神的模样，脸上的金属面具只能遮住一半的脸颊，显露出来的另外一半脸颊变成了她自己，只是在白皙的额头上，多了一个带有精灵力量痕迹的汉字——‘罗’。
唯有那只没入罗夏身体的触手还在缓缓地蠕动。
“我变得好奇怪，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精灵惊恐地叫着。
罗夏嘴角微微勾起，“我也不知道，无所谓了，你忍着点，仪式就要彻底结束，你的自我意志将会陷入永久的沉眠。”
“不！”祂怒吼着，“休想！”
她整个人瞬间亮了起来，道道光芒与她身周环绕的七彩光点和线条融为一体。
来了！
罗夏目光凝重，在‘环境韵律’里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这是精灵的最后挣扎。
然后，一切都将结束，他依靠着这么一只精灵，怎么说也能在这个混乱的地方活下来！
来吧！
让我看看你这个已经快被彻底转化的精灵，到底还能搞出什么来！
轰！
伴随着一道巨大的震荡声，无数藤蔓洒落飞舞，老烟杆像是破碎的玻璃一般在半空中飞舞着，最终变成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摔落在罗夏面前。
“！！！”
罗夏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暗叫一声不好，瞬间思维就被剧烈的痛楚淹没。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跪倒在地，抱着老烟杆的尸体痛苦哀嚎，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像死了老婆一样。
那是他的情感，那又不是他的情感。
一切都是他内心的显化，但一切都是那么的抽离。
麻蛋！
精灵玩的这种术法层次，对他来说还是太高端了！
在这么一个时刻，罗夏开始相信起前世听过的那个人类情感是受激素控制的理论了。
他根本对老烟杆没感觉！
可他现在哭泣得好像世界彻底晦暗的未亡人。
哭得贼TM难听！
他看到了精灵飞到面前来，感受到了自己思维中处理的视觉将眼前已经是机械女神模样的精灵看成一只巴掌大的许愿精灵。
精灵笑吟吟地问道，“悲伤的人儿啊，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呢？”
他说，“求求你复活我的爱人，为此我愿意接受一切代价！”
精灵环绕着他飞舞着，好像在看一块砧板上的肉，“一切吗？”
他很坚定的样子，“是的！”
“好！我满足你！”精灵挥舞着蒲公英一样的魔杖。
满足你妹啊！
罗夏的意志在怒吼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精灵那只没入自己体内的触手正朝着大脑蔓延。
一定有办法的！
一定有办法的！
快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