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好,同志
这是什么节奏,出村的几座桥都在施工,难不成要开发。村子所在的位置可谓是黄金地段,交通便利,人口密集。通往车管所的县道下月底竣工,搬迁只是时间问题。出来进去听的都是拆迁的话题,村子里正在掀起旧屋重建的工程,都跟商量好似的。年迈的爷爷坐在偏屋门口在看什么,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像在找些什么,嘴里嘟囔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我都习惯了,几天没过来,差点就认不出我了。我赶紧快步走进他,这才解了疑惑,神情放松起来。
他扶着墙缓缓站起,腰不能挺直,裤子都快掉下来了,上衣靠近嘴角位置沾满结成块状的印记,看久了容易致人呕吐。奶奶站在不远处,一脸嫌弃的表情,话也不停歇,她是知道的,爷爷根本听不见。爷爷径直走向她,递给他一个拖着线头的纽扣,让她帮忙补上。奶奶故意推他,嘴里一百个不愿意,像在抱怨,可神态温和,就跟刚谈恋爱的小姑娘一般,多愁善感,而且善变。爷爷呢,顾不得这些,全然习惯了这一套。他提早整理好衣物,在门口等着我。爷爷一步一步,走的十分缓慢,好不容易爬上了我的电动车,他一路不忘提醒我,让我慢点开。我偶尔回头,胡子和头发长得不多,白色,不过很乱,他说最近耳朵痒极了。集市上半路堵车,鬼慌忙地就近找了一家理发店,露天的。大概有四五位和爷爷年纪相当的老人坐成一排,叫我们等一等。我把车放到偏僻处,自个儿找了个凉快的地玩起了手机。大部分农村人都会比门第,所以三层半的小洋楼成了标配,再买辆十几万的车,人生就完美了。如我所见,以往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随地方便依然是件习以为常的事。爷爷一定十分享受理发的时光,头后仰着,什么都不必过问。边上可以坐下来,老头手法娴熟,刀工精准,看起来比较满意现在的工作。有人在谈论些什么去了也没用。我在一旁听着,竟然入了神。大家心知肚明。传言增加补贴发放还要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只能等,没有别的办法。不知道有多少像他这样的人能等到明年的春天呢?他身材瘦削,个子很高,手上提着一小袋子猪肉,表情凝滞。
微光,微弱的光,从头到尾,只有影子。方块似的的房间里似乎很难透过空气,连老烟土的味道都要逗留。人不多,有十二个,个个都春光满面。话不多,要分出高低,哪一个受了贬低都不合适,其实总会有人打报不平的。村头村尾,屋里屋外,全是喜气。入秋的天有点凉意,尤其在晚上。热闹并不是会被所有人喜欢的,事件就在发生,由不得人。我是这酒席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外表鲜亮,气势逼人,自然少不了别人妒忌。一口口,红红的脸,红红的筷子。我几乎无法呼吸,,他们只说着自己的话,乐在其中,话题距离太远,瞬间有一种被隔离的感觉。岁月是一把杀猪刀,可以凋零万物,什么都不必去想了吧。有西瓜,有肉,有孩子在场。有男人,女人,抱着孩子的女人。肚子钻心地疼,我感觉自己快睡着了。灯光昏暗,时不时眨巴,像是在助威。几个五六岁的小孩最不听话,老是吵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烦人得很。老家的狗其实听话极了,主人不去叫喊几声,狗就老老实实地呆在门外。吃是一种仪式,仪式之外有什么,恐怕没人想知道。
“这肉比家里的好吃!嫩、滑……有嚼劲!”“前天的吧”怎么会呢?这……就是今天的,你……看……看看呀!嘘……
听到怕什么,那……吃的还不给人家说说呀!小……小气。一家人都是小气鬼,小气……鬼呦……
多喝点酒,菜有的是。男人说话,出出……出去!你,你还是先出去吧,出去一下啊。那谁,这菜是吃啊还是不吃啊!天要下雨,我也挡不住那!别,别别…… 我呢,可消受不起啊!呜……呜……嗯。
啧……啧啧……
走,吃完就走!吃完……就走……走……
红,红红的塑料袋,红红的脸,红红的一片天。天黑了,就会有鬼怪出现,小孩子会信,我有时也会信。走在路上,哆哆嗦嗦,直走,不要停下。风吹动,心也跟着动,缓缓,缓缓流进小河。看不清,道不明,想不通。屋后别人家的院子里长着一棵桃树,年年都要结出好多果子,甜甜的,想着都美。守园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像仇人一样,见了小孩子来就要使劲吆喝,连自己的孙子也不列外,一守就是几年,像是宝贝,就这样。小伙伴们自然寻了别的去处,任由那肥硕的果实落地,然后一个一个腐烂。
我是一个十分开朗的人了,每每遇到乡亲总要打声招呼,虽记不得全名,但大致叫做什么我是记得清的。我不太明白他们回复我的方式,迟疑的,甚至有些诡异。该怎么说呢,无解的问题总在野蛮地发生着,当自己身居其中,其实已完全忘记了反抗的意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