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梦中有梦，幻中有幻，梦至此处方知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好词，好句，连过七对的徐诗源果然不俗！”
“你们以为呢？”
苏庆眼光明亮，问周围甲字生。
右侧贾道才默声思索，左侧赵学名淡笑揣摩，但丝毫不妨碍其他同学对这首词的喜爱。
夜月寒天，他们站在烟花门外议论声热烈，老先生捏髯不显表情，望着青楼内，花灯下、二楼中间的徐仪，亦如观石。
“老师，我叫人搬张椅子、炉火来吧？”贾道才身旁轻问，周围话音止住。
老先生显出笑容，“久坐身体气血郁结，多站站有好处。正月寒天也正好熬炼身骨，我看你们有的都额头发汗了。这很好，这才是做学问。”
“老师观察细微。”苏庆袖子沾沾额头冷汗，笑说：“徐诗源的词真是厉害，不说对子，单是这首词已经在学生之上。不知他今天能写出多少篇诗词。”
“至少十篇！”久不发言的赵学名说话，双眼闪烁星辰色奇光，“他身上的文气，足够再写八篇。”
赵学名是甲字班唯一儒道兼修的学子。
他修道的起因，还要从两年前说去。
那年科场舞弊，大批的真才子落榜，有些心灰意冷转投商贾、或者入道门、入僧门，甚至上吊投河自尽的都有。
赵学名选择了投河。
他赴京赶考，原本想借那次秋闱，赶在贾、苏头上榜上有名，没想自己如此‘无能’。半夜喝醉后，走出船舱一头扎入冰冷的河水中。
本以为自己就这样去了阴曹地府，不想落水后头磕的生疼，睁眼看见不是在水中，而是在一所漂亮的花园内。
此园极大，如同王侯府邸，他听见有女子笑谈自己的科考文章，说这里不对，那里不好，一副穷酸气，怎能考中皇榜？
赵学名自知落榜文章不好，但经不住被人这样羞辱，跑过去跟她理论。
那女子他记不得相貌，只记得她拿出三篇状元、探花、榜眼的卷子给自己看。
文章还没看，赵学名闻见卷子上的‘腥臭气’就先吐了。
女子大笑说：“你闻着难闻，有的人闻见可香了，我给你看看他们的文章。”说着把三甲文章往空地一抛，便化作金子山、银子山、铜钱山。
赵学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回不中，不是才学不够，是朝廷科场舞弊。想想自己差点冤死，惊出一身的冷汗。
彼时再睁开眼，见自己躺在岸边，肚子上有一本《九天星宿正典》。
他打开书翻阅，惊见天上星光照在书页上，字字绽放星辰之光，明白这是道家的仙法，自己是被河中的神明搭救。
回到扬州，学名把此事告诉了老师，他觉得自己在儒术上难以追赶贾、苏二人，就想兼修道学。
老先生说：“历朝历代，儒生修道的很多，有些修道后心地变邪，成为妖道害人。有些坚守君子品性，修道后反而儒术大进，成为一代名士。白天能断案，晚上能审鬼，阴阳两界穿行自如。可担任人曹一职位。”
“你如果有心效仿姜星、赵奕，大可去做。”
赵学名得先生指点，开始修炼那卷《九天星宿》，两年略有小成。
如今已能够神魂出窍，日游乾坤，境界比易仙、徐仪的‘夜游境’高一等。
上次雷火甲士入城，他正巧神魂出窍，吸纳天星煞力熬炼神魂。李大人的天雷箭之威，把他惊吓的不轻。
……
“十篇？”
听他断言，周围惊喜交叠。
贾道才眉头又凝重几分，“思宇，你当真没看错？”
‘思宇’是赵学名的表字，他道：“不会有错，徐兄文气厚重，我见他写完这篇词，只损耗十分之一文气，而且观他风骨之气很胜，也再我们之上。”
他这是照顾贾公子的颜面，用了‘我们’，没用‘你’。
赵思宇看得出，这位扬州第一才子文气已乱，乱用词可能会让人‘文火攻心’，只怕今晚有人要失眠了。
“公子、夫子…”
听到外面谈话，书童贾圆出来迎接，贾方和其他书童津津有味在里面品谈诗词。
“我去叫人！”
“不用。”贾道才严肃打断，“老师叫你办的事，办了吗？”
“都抄下来了，我拿给公子夫子看。”贾圆回去和贾方等拿出一大叠抄写的对子和最新诗词。
老先生接过一张张的品鉴，目光很是欣赏。
楼内的小书虫朗读声再次响起。
这次依然是词，依然为宋代词宗晏殊所作，名为《浣溪沙·玉碗冰寒滴露华》。
“玉碗冰寒滴露华。粉融香雪透轻纱。晚来妆面胜荷花。”
“鬓亸欲迎眉际月，酒红初上脸边霞。一场春梦日西斜。”
此词，描绘了一幅绝色佳人午睡的图卷，写的是夏日黄昏，佳人梦醒，酒脸微醺的情状。
玉、冰、粉、雪，四色是衬托佳人美貌。
‘粉融’是香汗融化了脂粉，‘香雪’暗喻佳人的肌肤，配上‘玉碗冰寒滴露华’，可谓词文、画卷唯美之极。
末尾的‘一场春梦日西斜’，点出此前五句，都是佳人午睡后醒来的场景。
美人初醒，重新梳妆打扮，还带着些许的懒散困倦。至于梦到的是什么，就由品词的人去自己想了。
听完这首词，不少红官人都打起哈气，仿佛此前的《青杏园林煮酒香》、《一曲新词酒一杯》都是这篇《玉碗冰寒滴露华》的夏日‘春梦’。
梦醒，方知这三首《浣溪沙》的绝妙之处。
三词连读，给人一种‘梦中有梦，幻中有幻，梦至此处方知幻’的奇幻心里感受。
正如张瑾说的：“半梦半醒，何其妙也！”
彼时，又听小书虫朗读：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如果前三篇的《浣溪沙》是写给花雨楼的红官人们，那这首从唐寅《桃花庵歌》里摘出来的四句，就是赠送给在座所有生员、公子哥的。
陡然之中，看他们一个个带着狂热敬佩站起来，叫好声一浪盖过一浪。
“好！”
“诗源兄，好词好诗！”
“诗源兄用上三首词说出青楼女子的苦楚，实则使用她们来感慨我等的苦楚，若能高中黄榜，我等岂会在这里‘日复日，年复年’？”
“呜呼啊，今年朝廷若是再开‘金银榜’，小生宁愿如此诗中所说，宁愿老死花间，也不在那些狗官面前卑躬屈膝！”
“好！说的好方兄，气节不可丢！”
“还是诗源兄最知我等！跟兄比起，三大才子甲字班算个屁。他们整天自视高人一等，才华超群，可想过像诗源兄这样，以诗词给我们喊冤叫屈？”
“哈哈哈，他们珍惜自己的仕途，岂敢做文章诗词抨击科场舞弊？将来做了狗官，气节风骨不在，也如贪官污吏那般！”
“哈哈哈……”
“诗源兄且慢饮酒，请让我们先敬兄一杯，一谢兄赋诗替我们鸣冤叫屈，二敬兄之气节、风骨、才学。诸位仁兄以为如何？”
“好——”
哄！
众才子齐声高喝下，徐仪心窍间那道‘文道雷霆’再次‘叱咤’放光，震的他风骨抖擞，意气风发！
门外老先生撞见此境，双眸精神灿灿，藏于身袖的浩然正气也受到激励，若非压制，早已化作锦绣文章飞出身窍。
徐仪迎面对视，等众人敬酒过后，取一杯琉璃美酒，对外面夫子拱手一礼，一饮而尽，转身继续赋诗写词。
“老师，徐诗源他立于高楼之上向老师见礼，未免太过狂妄！分明……”
“你急躁了乘风。”
老先生压下贾道才怒火，微笑捏长髯目视前方：“该狂妄时当狂妄，心有诗词需运笔。老夫本是田间汉，何须俗礼作文章？”
“你们且看且听，而今徐诗源已非等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