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香槐

春末夏初，香野遍地。

又是一年春末，在空气中，我仿佛闻到了槐花的香气。我突然想起，今年的春又要结束了，也到了槐花盛开的季节。

从记事起到现在，如果要问我对大自然中什么气味最为着迷，我想，那一定是槐花的香气吧。在我心中，槐花是神圣，它芳香、洁白，它是我幼时对姥姥家的回忆，更深深蕴藏了我对姥爷无穷的思念。

儿时，每逢盛春时节，槐花盛开，姥爷必然会蒸槐花给我们一家人吃。沁人心脾的香味，被初夏甘甜而又冰凉的井水浸泡、洗净，裹上面粉，最后放入大蒸锅里，伴随着袅袅升起的蒸汽，姥姥家的平房逐渐被槐花的香气所占满。那股香气怎么形容呢，就仿佛是一缕春风，它透过窗外的蝉鸣鸟语，透过窗外的春风满地，随着那遍地绿野飘进屋中，没有任何的侵略性，就那样自然而又柔软，仿佛是大自然的化身，带着春末夏初的祝福，走进千家万户，走进独属于我童年的回忆。

被面粉包裹着的、熟透了的槐花，软软糯糯、香气迷人。姥爷将它们倒入一个黑色的大瓷盆中，加上舂好的蒜泥和榨好的辣椒油，搅拌融合，使洁白的槐花变成辣椒油的颜色，就可以食用了。记忆中，姥爷做的蘸料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它有一种独特的味道，就好比那辣椒油，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我，不管怎么榨，都做不出来姥爷做的味道。那样做出来的槐花美味可口，我总是能吃两大碗，吃罢在口中残留着沁人的芳香，挥之不去，涌上心头。哦，这就是春日带来的独特礼物，它是一年中充满希望的象征，也是姥爷每年带给我们的独特祝福。

我想，姥爷应该是很喜欢香气的。他的卧室里，总是充满着各种各样的花露水的味道，经久不散。他大抵不会明白，什么是“高大上”的香味，什么是所谓的奢侈品香水，他只知道，花露水很香，他很喜欢闻那个香味，虽然儿时的我闻起来总觉得很呛鼻子，因此也很少进他的卧室；他也知道，槐花很香，所以经常蒸来给我们吃。

如今的我，突然很想念他，想念那个黑老头，虽然他总是不爱说话，虽然他总是冲我们板着个脸。还记得上次回姥姥家，我在橱柜的最深处，看到了他以前经常用来给我们拌槐花的黑色大瓷盆。我突然发现，我很想念他，想念他屋子里经久不散的花露水味儿和他蒸的槐花。他终究还是没熬过2023年的那个春天，在2023年的清明节前夕，他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自此，他的卧室里再也没有了那股熟悉的花露水味儿，家里也再也没有了蒸槐花的香气。还记得，姥爷下葬那天，妈妈跟我说，我再也没有爸爸了。我总是安慰自己，姥爷是寿终正寝，我们要为他高兴。可是回家后，看到他曾经用来蒸槐花的大瓷盆上布满了灰尘，床头剩下的半瓶花露水，也早已经过了使用日期，看到我给他买的小娃娃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家少了些什么。不知为何，一年的时光悄然而逝，可如今的我还是没来由的心里难受。

又是一年春天啊，我突然想起，2023年的那个春天，姥姥家再也没有了蒸好的槐花，屋里再也没有了经久不散的花露水味，家里也永远没有了躺在床上黑着脸的姥爷。姥姥也在姥爷去世的这一年，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我想，橱柜深处的黑色大瓷盆，也再也没有了它的用武之处。坐在姥爷常坐的窗边，我开始默默祈愿，愿彼方的这个春天有槐花，愿姥爷在那里一切安好，没有病痛，没有灾难，只剩下快乐和安逸。

不知不觉中，今年的春天又要结束了，我们迎来了2024年的盛夏。此刻窗外，依旧是树林阴翳，鸣声上下，仿佛什么都没变，一切都只是时间的悄然流逝。可是当我放假回到家中，看着空荡荡的家里，那些再也没有用武之处的物件，姥爷黑白的遗照，又感觉，仿佛什么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