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本朝大奸臣之妻乃是效忠朝廷的暗桩。
奸臣下狱前，问发妻是否待自己始终如一。
夫人双目垂泪：「感君情深不易，死生相依。」
可奸臣死后，夫人却抹泪大笑：「重生的机会太多了，我怕他找我麻烦。」
第二世，夫人果真遇到重生后情深如许的大奸臣。
而这一次，夫人不再打算为民除害。
她被奸臣的痴情打动，想要与奸臣长相厮守。
1
夫人重生后，再次找到我这位忠仆。
她来得比前世要晚上两日，可脸上的气色却实在红润饱满。
夫人一身嫁衣，笑靥灿烂：「雪霏，这把躺赢局，我们是来享福的。」
前世，夫人忍辱负重，嫁与奸臣为妻，纳我为妾。
可我们实为朝廷暗桩。
我与夫人勠力同心，收集罪证，奸臣最终锒铛入狱，五马分尸。
夫人这枚棋子隐藏得极好。
奸臣下狱前，仍问发妻是否待自己始终如一。
夫人双目垂泪：「感君情深不易，死生相依。」
可奸臣死后，夫人抹泪大笑：「重生的机会太多了，我怕他找我麻烦。」
夫人说得真对。
一眨眼，我们三人竟皆重生回到最初的起点。
可这一次，夫人不再打算为民除害。
她被奸臣的痴情打动，想要与奸臣长相厮守。
我立于门庭破败，尸横遍野之地，满脸血污，同样咧嘴，挤出笑意：
「哦，所以呢？」
「你与他百年好合，我全家十六口人就活该为你们的爱情助助兴，被杀个精光？」
2
这年冬末，奸佞当道，北风哭啼呼啸。
锦衣裘衫的夫人并未听清我的嘲弄。
她只当我仍是那位喜她所喜，忧她所忧的忠仆。
「雪霏，我知道你也重生了，相公也是。」
「他答应我改邪归正，从此与我白头偕老。」
夫人姜岚向来温和端庄，她少见地露出小女儿情态。
太恶心了。
我弯下腰，只欲作呕。
姜岚却以为我是被这尸山血海引得生理不适。
她连忙吩咐首辅派来保护她的下人，将这一地的残肢断臂扔掉，省得坏了我的心情。
只是此时的姜岚并不知那些拼凑不起来的残尸全都是我的家人。
三日前，豪门贵女姜岚应下首辅陆无弦的提亲。
姜氏嫁女，首辅娶妻本是喜事。
位于京郊，微服私访的陆无弦高兴得直欲早日回京，料理婚事。
只是首辅私访并无车马相随。
他瞧中我家门前的马车，想以五十两取之。
可我爹不过是给主家驱车的车夫。
他并非车主，无论如何也不敢答应这门交易。
向来只手遮天的首辅怎忍得了被低贱庶民打脸说不的憋屈？
陆无弦与随行的侍卫屠戮我家一门十六口人，夺走车马，扬长而去。
可如今姜岚却说，无恶不作的首辅陆无弦重生了。
而首辅如今已洗心革面，惟愿与她长相厮守。
3
我的全家死于那位重生前恶贯满盈的奸臣所为。
姜岚不知我的心事，她热络将我拉上豪华的四乘马车。
然而登上马车的瞬间，我的眼瞳骤缩，脸色苍白下来。
姜岚所乘坐的正是首辅陆无弦从我家夺走的马车。
幼时，阿爹疼爱。
他曾偷偷将我抱上主家的马车，让我玩乐。
我活泼顽皮，阿爹削给我的木剑在马车的座榻下磕出一条裂缝。
而那道裂缝经年累月，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稳住心神，面上仍是前世那毕恭毕敬的婢女模样：「主子，这马车并无官徽，应所属于庶民商贾。」
「此乃首辅大人强取之物。」
前世，陆无弦每每掠夺民脂民膏都让姜岚嫉恶如仇，痛心疾首。
可现在，姜岚不以为意：「许是他以前抢来的，如今想还也找不到主家了。」
「雪霏，莫要在意从前之事，往后我们不会再过上前世那般卧薪尝胆的屈辱日子了。」
「可是……」
「好了，我记着你，带你离开这穷苦窝是因为你前世的功劳。」
「相公弃暗投明，如今与我夫妇一体，我们何必再揪着他以前的错误不放？」
姜岚有些疾言厉色，她只差指着鼻子叫我莫要不知好歹。
可重生就是所有人都必须过往不究，恩怨不计的开始吗？
身侧的姜岚享受着前世死敌的恩宠，她一派天真烂漫，再无运筹帷幄的锐意与生机。
我瞥一眼窗外，陆府下人随意丢弃的尸体残肢，不敢再多言半分。
如今的我并无斩获奸佞之功，不过区区孤女。
姜岚恐怕正是拿捏这一点才重新召我入麾下，否则她合该即刻杀了我。
我表面乖巧地随姜岚回到前世，我们起居生活数年的陆府。
首辅陆无弦的府邸极尽淫奢，占地百顷，奇珍异花无数。
府中每一处皆雕梁画柱都倾注着全国工匠的心血。
其中，陆无弦为姜岚打造的新房更是收罗各地贡品点缀镶嵌，比之未央宫过犹不及。
前世，姜岚数次看着这些昭示着罪恶的装潢珍宝落下泪。
她曾与我对天发誓定要擒拿奸臣陆无弦，平万千民怨，还我朝盛世太平。
可如今，姜岚笑眼盈盈，宴请娘家人参观这吃人的陆府。
4
接连两世，姜岚的婚宴皆是仓促结束。
前世，陆无弦对姜岚一见钟情，不惜强取豪夺。
他威胁姜岚若不嫁与他，他便将姜氏一族发配边疆。
然而姜氏世代清流，怎愿易女换取一时太平？
很快，姜岚的父兄在发配路上被陆无弦刁难得生不欲死。
姜岚不得不答应陆无弦的提亲，换取父兄安宁。
前世，她带着恨嫁入陆府。
如今，她与陆无弦两心相悦。
面对首辅的提亲，她满口答应。
姜岚得嫁良人，家族无恙。
难怪她再无报效朝廷，为江山百姓捉拿奸臣之心。
姜氏一族的人还未散去。
重来一世，洗心革面的陆无弦为着讨好岳家，不惜提早下朝。
陆无弦本是人中龙凤，身姿绰约。
他端着纯金打的鸟笼，说是送给姜岚的纨绔舅甥，更是博人欢心得一表人才。
无数贡缎赠予姜母，而廉洁奉公的姜父则收到百卷价值连城的前朝遗书。
姜家人被陆无弦的财权迷住眼。
唯有姜父略施推诿，也被长袖善舞的陆无弦以一句「不过小婿一点心意」说服。
我冷眼瞧着。
这哪是陆无弦的心意，这都是他肆意敛财，层层剥削的赃物。
同样重活一世的姜岚最是知道这些物件来历。
可她非但未有阻止娘家人踏入深渊，反而一并劝说父亲收下书卷：
「父亲，这些都是相公为您精心挑选，希望你能认同这门亲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从此往后，我与相公举案齐眉，一同为朝廷效力，不辜负姜氏清流的美名。」
姜岚说得若有其事。
陆无弦却退一步遮住皂靴上沾染的污血。
前世的这一日，有一言官实在看不下陆无弦强取豪夺姜氏女为妻。
那言官当庭弹劾陆首辅身为朝臣，却欺辱强娶官眷子女，无法无天。
可第二日大早，京中就传出那位言官背后身中八刀，畏罪自杀的风闻。
想来这一世，那位言官亦再次于风光霁月的首辅面前，被迫自尽身亡。
5
那点微不足道的血污便好似我与所有饱受当朝奸佞折磨侮辱的芸芸众生。
你我皆是上位者徒手足以捏死的虫蝇。
陆无弦与姜岚黑白联手，美名其曰为爱折腰，回头是岸。
可我看得明白不过是这二人前世皆尝尽苦果，今生不愿放弃既得利益而勾连苟合。
陆无弦无法罢手权势，却又妄图与不染尘污的白莲夫人携手同归。
姜岚眼看财权唾手可得，却只能为家族复仇而隐忍一世。
如今，她好不容易逮到陆无弦所谓洗心革面的借口，自是希望享尽前世错失的荣华富贵。
送别姜氏之人后，陆无弦今生首次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夫人，你为何又将雪霏请入府中？」
陆无弦有些紧张，他以为这是姜岚张罗着再次给他纳妾。
他连忙表忠心：「夫人，前世我与她从未同房。若不是你今日找来她，我都要忘了此人，何必再将她寻来？」
陆无弦的小媳妇模样对姜岚很是受用。
夫人笑吟吟地邀我上前：「相公误会了，我当然记得前世你纳雪霏不过是为了堵住外人说我善妒的谣言。」
「可是雪霏如今与我们一并重生，我当然不能撇下她。」
姜岚看似有情有义，重点却是在提醒陆无弦，我是除他们夫妻外，唯一一个知晓前世之人。
这样的隐患怎能留在府外？
可姜岚永远是天真纯善的夫人，她从不将别有用心的话掰开来讲。
要怎么说他们是夫妻呢？
二世为奸的陆无弦心领神会。
他曲起食指刮了刮姜岚鼻头，直夸夫人心善。
他们蜜里调油，姜岚羞红脸颊。
我又想作呕了。
只是我还未呕出来，姜岚趁热打铁，已然为我盘算好我的人生大事：
「相公，我想过了，雪霏今生再为人妾室，就是委屈她了。」
「我想将她许给相公的随身侍卫松柏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