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梁化凤
颜素刚回任家小区,就在路旁看到了老赵坐在车里,正郁闷地抽烟。见到颜素后,他赶忙打开了车门下来。她也挺长时间没见过老赵,乍一看他,突然感觉他憔悴了不少。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没换过,皱巴巴的,充斥着汗臭味和烟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
老赵显然是从昨天到现在都没休息过,眼里布满了血丝,精神萎靡。看到张昭,他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颜队,现在进展如何了?”
颜素稍稍摇头,就问道:“昨天晚上,到底什么情况?任仁光怎么就能跟丢了呢?”
老赵烦躁地梳理了一下他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然后转身从车上拿出来一张地图,打开指给他们道:“就在这段路不见了。当时,我们是有人跟着他的,就在长风大街等了一个红灯,一共也就三十秒。本来以为能追上他,结果接连追了十几分钟,都没发现他车子的踪影。我们的人赶紧联系了监控中心,查了一下才发现,我们等红灯的那个路口,车还在影像里,出了那个路口后,整条路上的监控都没发现他的车子。”
颜素听完,也颇觉得不可思议。滨河东路是一条市区快速路,双向六车道,不管他从哪个路口离开,都要上高架桥,怎么可能不被监控拍到呢?而且,到下个路口他至少要开车走七八分钟,路中间一侧有绿化带,另外一侧是汾河,有隔离带。他还真长翅膀飞了不成?人如果丢了,她能理解。但是,车是怎么凭空消失的?于是,她看了一眼一旁的张昭,问道:“你就不想发表一下意见?平时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张昭看了一眼颜素和老赵,淡淡地说道:“车是一件商品,而我们区别商品通常是通过它的颜色、外观和形状。但是,当这些都一致的时候,我们就只能通过人为添加的标记来区别它们。比如,说车的牌照。如果你追踪的车,突然换了一个牌照,也换了司机,你会怎么做?”
两个人听完,面面相觑。老赵拍了一下额头,骂骂咧咧地上车走了。颜素也是一阵苦笑。如此简单的障眼法,竟把老赵这干了多年的老警察给涮了。估计昨天跟车的那组人,等了个红灯后,看到跟着的车丢了,十有八九也是慌了神。可能他们明明已经追上了那辆车,结果一看牌照,再一看司机,想也没想直接就走了。真是百密一疏。不过,这么看来,任仁光是有同伙的。换句话说,他的失踪是经过策划的。想到这里,再想想他的两个女儿,颜素的心稍微放宽了一些。
回到了任家,技侦的同事们已经把监听设备安装完成。老邢他们站在门外抽烟,一个个都沉默不语。颜素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绑匪还没有送来第二封信或是打来勒索电话。而女孩们失踪已经十九个小时,这让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梁化凤还坐在客厅里,脸上悲伤焦急的神色略减,但是依旧在低声啜泣。
从现在看,任仁光的失踪以及车祸恐怕都大有文章,只是还没有证据。但她看张昭那么笃定,于是小声问道:“你有证据?”
张昭点点头。今天他在车祸现场勘验的时候,重组了一下死者的尸体。之前,他也调查过任仁光的背景,对他的身高有一个基本的判断。任仁光的身高有1.78米左右。虽然车里的尸体已经被烧焦了,甚至部分骨头都被烧裂,但是人的骨头可以告诉他这种资深法医很多信息,比如身高、年龄和性别。
首先是身高。一般认为,一个人最大身高在18岁到20岁,30岁后每年身高降低0.06厘米,即每20年身高降低1.2厘米。而四肢长骨比其他类型的骨骼推断身高准确性更高,下肢长骨比上肢长骨更有参考价值,依据多根长骨比单一长骨推断更加准确。其中,以股骨推断误差最小。而今天车内的死者被大火焚烧后,一侧下肢长骨基本暴露出来,也创造了测量和计算的条件。
张昭知道,任仁光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为了保险起见,他分别利用肱骨、尺骨及股骨进行了计算。但是,得出的结论是,死者的身高仅1.65米左右,这和任仁光的身高差距甚大。他本想将尸体带回去进一步测量,想通过没有被烧得灰化的骨骼进行年龄推算。结果,时间没来得及。所以,他现在可以基本断定,车内的死者不是任仁光。
结合老赵他们昨天晚上的经历和今天这里的情况,更进一步印证了他的推断。既然死的很可能不是任仁光,那么他设计这一切,并且准备出逃,也就有了合理性。另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线索,就是那封绑架信。他之前研究过前两起绑架案。那封信上字虽然少,但是每句话都是以你开头。比如,“你的女儿被绑架了”“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之类。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说明,写信的人想跟绑架这件事划清界限。另外,信内也没说不准报警。这说明,这伙人甚至期待和警察周旋。但是,今天的这封绑架信里,不止一次地提到了“我”,而且言明不许报警。这个绑架犯虽然乍一看确实和上两个案子的相似,实际上却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颜素看张昭没有丝毫迟疑,便点了点头。出于对他一贯的信任,她轻声说道:“我去问,你注意配合。”随后,她不动声色地端了一杯水,坐到了梁化凤的身边,试探性地问道:“我看你们家布置得这么用心,想必你们夫妻的感情应该不错吧?”
梁化凤只是微微地点头,但是眼睛却看着脚面。颜素一看,就知道是言不由衷。交谈时,眼睛向下看,说明里面有隐情。于是,颜素接着问道:“昨天,你和任仁光因为什么发生了争吵呢?”
梁化凤端起水杯慢慢地喝了一口,然后轻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唠叨了他几句,结果他就生气了。我最近也心情不好,两个人吵了几句,我就生气地回娘家了。警察同志,你们找到了我丈夫了吗?那个车里的人,到底是不是他?我给他打了一天的电话,结果那边一直说关机。”说着,她又哭了起来,只是呜咽,却没有眼泪。
颜素看到这里,决定稍微冒一下险,便说道:“你丈夫的事情比较麻烦,家里接连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也要坚强点。毕竟,女儿们还需要你。现在的情况是,车里的尸体被焚烧得很严重,DNA比对恐怕很困难。目前,还不能判断遇难的就是你的丈夫。但是,我们根据现场推断,是你丈夫的可能性很大。”
梁化凤怔了一下,当即趴在沙发上哭了起来。颜素看她刚才趴下的瞬间,似乎眉毛上挑了一下,这说明她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一些。虽然那个表情转瞬即逝,但还是被颜素抓到了。一个人要掩盖自己的情绪,其真实的想法还是会不经意地显露出来。颜素赶忙去安慰她,并且看向了张昭。
张昭一直在一侧观察着梁化凤的一举一动。比起颜素来,他对人的表情和心理研究得更加系统。他判断,梁化凤确实是一个拙劣的表演者。于是,他给颜素打了一个手势,低声说道:“我是今天事故调查现场的法医。经过我们勘验,现场尸体被焚烧破坏严重。但是,通过对骨头以及随身物品判断,是你丈夫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梁化凤。他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在他说的时候,梁化凤的哭声明显降低,显然十分在意他说的每一个字。而一旁的颜素则略微诧异。
张昭看到梁化凤的反应后,淡淡地说道:“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对尸体的牙髓进行了检测。虽然整具尸体都严重碳化,但牙髓还是可以进行DNA检测的。就在颜队问话时,我刚刚接到检测结果,让我们比较意外。”
“难道死的不是老任?”梁化凤略有些颤抖地问道。
“我们也希望不是任仁光,但是结果让我们很失望。车内的人就是任仁光。”张昭淡淡地回道。
颜素望向张昭,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她没想到,看上去一脸木讷的冷面人,如今脑子竟学会拐弯了。
梁化凤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是真的?是不是你们搞错了?”
颜素赶忙顺水推舟,安慰道:“梁女士,节哀顺变。”
梁化凤还有些发蒙,直勾勾地看着张昭。而他却一脸笃定地说道:“我们也希望搞错了。其实,从昨天晚上任仁光离开小区,我们就知道他要干什么。我相信,你也知道他会干什么。现在,我只能说万幸没在车上发现你们女儿的尸体。但是,她们两个人依然下落不明。”
梁化凤一脸茫然。她看了看颜素,又看看张昭,反问道:“什么意思?”
颜素此时也有些紧张,张昭却淡淡地说道:“就是说,任仁光的逃亡计划很成功,确实骗过了我们。但是,他的运气不好,真的死了,死因还在调查中。而你的两个女儿,此时却没有人知道她们在哪里。”
梁化凤听到这里,整个人眼睛瞪得硕大,身体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靠在了沙发靠背上,眼泪直接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了下来。而张昭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她,说道:“这是现场发现的尸体情况。”
梁化凤一把就抢过了手机,结果只看到一具被烧得一团漆黑的遗体,当即就崩溃了。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怎么会死了呢?不是都计划好了吗?哎呀,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的闺女们呢?她们现在在哪里?”
颜素和张昭一听,基本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颜素看着她从惊慌失措到歇斯底里,最后到手足无措,估计是一时半会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刚才的对话,也证实了颜素的猜想。比起任仁光,其实她心里更加挂念自己的两个女儿。于是,颜素开门见山地说道:“任仁光的事情,我们可以暂缓。但是,两个半大的孩子孤身在外,得多危险?谁知道她们如今的下落如何呢?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吗?”
梁化凤愣了一下,“唰”的一下起身说道:“都是这个杀千刀的,告诉我万无一失,结果却害了自己……”
颜素赶忙趁热打铁地说道:“你慢慢说。如果你知道你女儿的下落,可以告诉我们。我马上派我们的机动小组去找她们。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假设任仁光真的被人害了,那她们的境遇恐怕也十分危险。”
梁化凤的情绪有些崩溃,在客厅里一边哭一边绕来绕去。然后,她语无伦次地开始诉说整个事情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