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爱女人还是爱权势？【4k】
大雪比时节所记来得要快，此时整个九原城冰雪扑落，在天光的照射下，俨然成了冰雪之城。
因前些日子城中发生过匈奴掠城事件，哪怕督瓒组织绞杀了大批的匈奴内应，但城中还是人心惶惶，再无人敢独自出行了，城池也开始变得冷清起来。
吕布孤零零的身影行在长街。
置身于冰雪世界中，他好似也有些彷徨。
昨日，督瑶苏醒过来没多久，就被督瓒带人给接走了，而督瓒只是叫他好好休养，并嘱咐他今日去太守府一趟。
单独召见自己，会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见得他身边有貌美的侍女邹韵，觉得他是那种沾花惹草，荒淫无度的人？
不该啊，婚娶之前妾室成群的也大有人在，他只是收了个可怜的侍女，也许还是看不上他的身份?
要是督瓒反悔了，又要将督家女许配给某个世家的俊彦，他该怎么办，拼上一切去劫个亲？
吕布越想越是头疼，干脆不想了，大不了杀出太守府。
很快，吕布就走到太守府衙门前，负责看守的护卫倒是热情，带着一路走进府中，这倒是让他放心了不少。
“仆拜见府君。”
见了督瓒，吕布赶紧行礼，无论以后发展如何，但现在其依旧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奉先啊，随我出去走走。”为女儿掖好被子，督瓒背手走向庭院。
虽是府衙庭院，却也只有十数株大小不一的寒梅在独自开放，也算是为这雪景增添了一抹颜色。
督瓒指着寒梅，心有感慨道：“每到寒冬时节，万物就会凋零，唯有这寒梅独占了冬时的颜色，这些雪国之花或是盛放，或是飘零的，你见了可有所感悟？”
吕布最不喜欢这种绕弯子的话了，可既然督瓒有心询问，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梅花香自苦寒来，傲雪寒梅独自开。”
埋头思忖良久，他突然想起梦中的这首诗来，他倒是觉得很应景的。
“在严冬中接受严冬的磨砺，才能凸显梅花傲然于冬的品德！”
督瓒诧异的看了吕布一眼，没想到这边鄙武夫竟还懂得诗句，反而让他高看一眼，不过他的用意根本不在这里。
“是啊，梅花在冬季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此时盛放开来，这样就能在世人眼中彰显它异于百花的品质，也恰是这种优势才成就了它的品德。”
“而寒梅之中也各有优劣，你看这片梅园，经久绽放的梅树始终是少数，更多的却是在枯萎凋零，可以说还是这些长势良好、根系发达的梅树撑起了整片梅园。”见吕布似懂非懂，他摇头道：
“换言之，一个人想要像梅花一样长久绽放，甚至做到让冬雪失色，更是非得依仗他的根系不可，而家族势力便是一个人最好的根系。”
“布省得，我出身寒微没有根基，便如那欲要枯萎的细小梅树，难以在天下绽放自身的色彩。”
督瓒的话让吕布的脸色有些灰败。
人这一出生，好像他这一辈子该干些什么就已经命中注定一般。
而他一个流徙而来的寒族游侠，在这大汉能有什么好的根系？前世也不过是趁着天下大乱，站在风口上才能声名一时罢了。
“话虽然有些难听，但以你的身份若没有贵人提携，这辈子最好的去处军伍，但任你武勇盖世若没有其它机遇，怕是你这一生所能企及的最高军职便是军司马了。”
吕布虎目微敛，缓缓点头，期待督瓒继续说下去。
“但你北地一行立下大功，皇甫太守又秉公上报，朝廷诏令很快就会下来，往常来看，以你这般功劳，想必能被授予曲长一职，和大量的钱帛奖赏了。”
吕布脸上的欣喜荡然无存，他可是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才击杀和连，堂堂鲜卑首领的人头居然只能让他成为曲长？
汉承秦制，军队编制多以二五兵制为主。
以五人为基本单位，设伍长一人；二伍为一什，设什长一人；五什为一队，由一名队率统率；二队为一屯，由一名屯长统率；二屯为一曲，设曲军侯统领；二曲四百人为一部，设军司马统领；五曲为一营，由校尉或者将军节制。
而吕布鸡鹿塞时便是塞尉，手下管制着百余人，哪怕塞障与边军不属于同一个系统，但他拼命厮杀竟是只官升一级半？
督瓒看出了吕布的不忿，不过他也没有办法。
这也怨不得别人，吕布要是出身世家，此时最少都能担任军司马一职了，可他出身卑微又太过年轻，至今也才不过二十一岁，授予曲长一职怕还是擢拔了。
“奉先，不要觉得是朝中有人打压你，等你再年长些，自会明白其中利益与妥协。”都赞觉得吕布太过喜怒行于色了，于是又道：
“不过你在北地的表现让皇甫太守和傅令君刮目相看，他们有意保举你为孝廉，而我经过匈奴入侵时的对你的考察来看，你还是值得表举的。”
“多谢府君！”吕布立即行礼，脸上的惊喜之色瞬时溢于言表。
他所做一切不就是为了此事么，现在所求已经到手，他岂能不高兴。
“先别高兴那么早！”督瓒脸色一沉，有些不喜的道：
“老夫虽能表举你为明岁的孝廉，但本朝官场私下里也有规定，举贤当避亲……也就是说，我若是表举你为孝廉，就不可能再将瑶儿嫁给你了！”
“这……”
吕布瞬间石化了，一个是可以让他立足乱世的大好机会，一个是他今世最爱的女人，这该如何选择？
若是选择仕途，便是抛下了督瑶，今生怕是与她难有缘分了；若是选择心上人，恐怕在乱世到来时会活得更为艰难些……
凝视着正在纠结的吕布，督瓒脸色逐渐冰冷起来，心中已是有了意见。
“我不要举孝廉了……”良久，吕布终于开口。
“哼，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选择……”督瓒有些理应如此的冷哼一声，但他很快就意识到方才是他听错了，错愕在场，一时难以置信的问道：
“什……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比起举孝廉，我宁愿选择与阿妹厮守一生！”吕布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他是武夫不假，但脑子又不是铁疙瘩。
虽然失去了举孝廉为郎的机遇，但有督瓒这个岳丈太守在，他的日子照样能比前世过得更舒服。而他麾下已是聚拢了一批勇将，届时趁天下乱起之时强占一郡之地，也不用再像老鼠一样被人赶来赶去。
“好，好啊！瑶儿的眼光的确比老夫要好！”看着眼神坚毅的吕布，督瓒很是满意，女儿能嫁给他，绝对不会受辱。
其实就算是多年宦海沉浮的督瓒，在面临仕途与女人的选择时，怕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举孝廉！如此可以轻易跨入士人阶级，子孙后代都将为此受益无穷。
试问，做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万万没想到吕布竟是会如此回答，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他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
“倒是我小瞧奉先你了，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方才都是老夫在考验你罢了！”
“老夫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为了她的幸福，就算舍下我这张老脸去求人，我也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但那孩子非你不嫁，我总不能一直做个糊涂虫吧。”
柳暗花明，吕布心中欣喜异常，这是说明他还有被表举为孝廉的机会？
“所以老夫打算先将你举为孝廉，等你外放为郎时再将女儿嫁与你，这样一来，老夫的名声也能保住。”
督瓒越看吕布越是喜欢起来：“奉先……不，贤侄，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以后便称我为叔父吧，若遇见什么麻烦尽可向我诉说。”
要问吕布此时心情如何，怕真是比灌了蜜还甜。
他虽没特意学过什么礼义廉耻，但两世为人，他又岂是那种不懂事的，当即激动拜谢，有心认下这个父亲，道：
“家父早亡，布从小就由族中长者抚养长大，没有感受过来自阿父关爱，府君能为我如此思虑，布感激不尽！”
“今后无论您是我叔父也好，岳丈也罢，在我眼中，您有如我的亲父！”
“尊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说罢，吕布重重跪倒在地，磕头拜谢。
“哈哈哈，你这孺子倒还有几分机灵。”督瓒笑骂一声，暗自点头，想到吕布方才脱口而出的诗句，督瓒考校之心又起，扶须询问道：“你虽家道中落，怕还是读过诗经吧？”
这下吕布不笑了，支支吾吾道：“幼时顽皮，倒是不曾学习诗句……”
见刚认的父亲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他慌得如做错事的稚童，连连找补道：
“不过前些年我幡然醒悟，彻底明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道理，便花重金请郡中知晓经典的长者教习，也是学过很长时间的《汉书》，而且……而且那长者也常夸我天资聪颖……”
他脸色愧红，少有撒谎的他再也编不下去了。
所谓拜师求学，不过是他为了接近督瑶才一时兴起的想法，没想到督瑶更爱刀枪武艺，为了更讨得她的喜欢，他早将刚学几天的《汉书》也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至于长者夸他？那倒是真的！
不过却是夸他材似朽木，蠢笨如猪，孺子不可教也。
吕布恼怒之下，更是指着那个七旬长者大骂，若非当时有求于人，怕是直接将其给丢出去了。
“你且跟我来。”督瓒算是知道了，眼前这个高大勇猛的家伙，怕正是那种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不过其偶尔之间倒也能说出几句富有哲理的话来，天资应该算是中上，也不完全是朽木一块。
将整整一车的竹简交给吕布，督瓒满脸不舍道：“这些都是老夫年轻时在北海孔家抄录的，里面记载的都是些春秋大义，你可先将这一车拿回去好好研读，一定要记住这些《左氏春秋》里的经典名言，对你以后大有裨益……”
“这……这么多，可要学到什么时候去？！”倒吸一口凉气，吕布感到一阵头晕。
这么多书，是给人读的吗？
督瓒一抖胡子，气得大骂：“竖子！就你这副德行，我劝你还是别想着举孝廉为郎了，别到时朝中端试未过，被朝廷退了回来，还害得老夫落个识人不明的骂名！”
吕布还有什么办法，只能低着头受骂。
既然已经选择走举孝廉的这条路，那无论前路有多难，总比不了战场厮杀来的九死一生吧？
督瓒骂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手掌一拍，惊道：“完了，年初就是孝廉入京的时候了，你此刻学习经典还来得及吗？”
汉建元六年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次年改元，年号为元光。也正是此时，董仲舒大谈天人感应，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口号，使得儒家第一次成为一个帝国最正统和主流思想。
两厢结合之下，大汉开始了一系列的改革。
孝廉的察举制度便诞生于此次改革，正式成为了大汉选拔官员重要制度，而每年元月末，便是诸孝廉去报道的日子。
所谓‘察举孝廉，为岁举’，即郡国每一年都要向中央推荐人才，并有人数的限定。
但鉴于各郡国人口不同而名额相同造成的不公平，故至东汉和帝永元之际，又改以人口为标准，人口满二十万每年举孝廉一人，满四十万每年举孝廉两人，以此推之；人口不满二十万，每两年举孝廉一人；人口不满十万，每三年举孝廉一人。
另外，汉和帝对于边郡少数民族杂居地区，还定制了宽待的政策。
对于幽州、并州、凉州的边郡地区，人口满十万每年即可举孝廉一人，不满十万每两年举孝廉一人，五万以下每三年举孝廉一人。
五原郡便是属于人口最少的那一批，每三年只能察举一人，甚至因为边乱，郡中已有十数年未曾有过孝廉了，督瓒也是看在女儿以及同僚的面子上，才破例一次，推举了吕布。
“叔父，请相信我，我一定会日夜研读春秋的。”
吕布虽不似关羽那般高傲，但既然是他选择好的路，就算打断他的腿，他也要走过去。
目送吕布离去，督瓒脸上的焦急之色瞬时消散，他不狠狠地逼吕布一把，吕布怎肯用心学习。
至于孝廉的端试？
督瓒冷笑一声：“做人要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