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走廊很长且安静,也许是两旁的办公室挡住了大半的阳光,走廊还略显幽暗阴凉。
贾钧一路走,一边打量着身旁的一间间办公室。这卫生院已经有些年月了,各个办公室的门都是木质门,门上装着一块玻璃,玻璃后挂着窗帘,没人的办公室就将窗帘拉起来。而门外墙壁上都有一块简易的公示牌,上面有医生的名字、职务和工作照。
贾钧打量着名字和职务,在略过一个个关闭的房门后,终于在走廊的尾部看到了一个那个李主任,是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女性,叫李兴。
应该是这儿了,贾钧眼神一亮,心头一喜,探头敲了敲虚掩的门。门后传来了声音:“进来。”
贾钧轻轻推门,房门打开,他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李兴,穿着白色的大褂,半长的头发梳的很整齐,扎在脑后,正埋头写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眼睛看过去,一看是个不认识的男人,顿时停了笔,转头面向贾钧,奇怪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出乎贾钧意外的是,这个李兴李主任的口音是标准的普通话,不是方言也不是带口音的普通话。他有些兴奋的上前,搓着手问道:“李主任,你好,我想打听一个人。”
李兴上下打量一番贾钧,从容的放下笔,然后招呼贾钧坐下:“你坐下说,要打听谁?”
贾钧也不客气,拉了一根板凳坐在了李兴对面,目光灼灼的盯着李兴道:“姜丽,李主任有印象吗?”
李主任茫然的皱了皱眉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起身打开了身后的书柜,然后在里面翻了翻,抽出一本特别厚的本子,快速的翻看一眼后,打开了桌上的电脑,对照着本子,输入了几个字。接着戴上了眼镜对着电脑上下扫了一遍后,目光锁定了一个名字。歪着头问贾钧:“你是姜丽什么人?”
贾钧一听她这么问,立刻意识到何老三说的没错,姜丽真的来过这里。
“我是她的朋友,”贾钧指着自己,急忙道:“李主任,姜丽是得了什么病?”
李兴摘下眼镜,重新面向贾钧:“姜丽得了什么病,我不能告诉你,这是病人的隐私。抱歉。”
贾钧稍显失望,但想想也对,医院确实不能把随意泄露病人的隐私。他转念一想,如果只是这么简单的信息,何老三为什么要指着自己来这里,而他自己却什么都没说。贾钧想了想,又问道:“那我能问问,她是什么时候入院的吗?”
李兴有些好奇的看着贾钧,但想了想还是回答道:“大约是一年前,是一个男人送她来的。”
“男人!”贾钧的心陡然跳了一下,连忙又问:“那个男人是谁?他叫什么?是不是姓沈?”
李兴被贾钧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稍微后仰避开对方灼热的视线,想了想回答道:“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真的记不大清楚了。”
“麻烦你认真想一想,这对我很重要。”贾钧朝前挪了挪,急切说道:“姜丽是我朋友,但是她现在死了,我很想知道她生前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死?”
“她死了?”李兴听到这句话,有些意外和震惊,随后摇了摇头,很疑惑:“不应该啊,她的病并不是绝症,怎么会死呢?”
“她的母亲告诉我,姜丽是自杀。”贾钧颓然的垂下头,淡淡的失落:“所以,姜丽是真的自杀,还是被什么人逼迫,我很想知道。”
李兴闻言问道:“你怀疑姜丽的死和送她来的那个男人有关?”
贾钧没有正面回答,攥紧了手掌,坚定的眼神表明了他的态度。
房间里,忽然陷入了沉闷的安静。
李兴扶了扶额头,似乎经历了激励的情绪斗争,才缓缓开口道:“我对姜丽这个病人有些印象,是因为她不是被家人送来的。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个卫生院,只是个乡镇卫生院,来看病的人大多是镇里的居民以及周边的村民。他们的家大多就在这里,所以来看病的时候,基本都有家人陪同。”
说到这儿,贾钧也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了,揣测问道:“姜丽来看病,她的母亲并不知道?”
李兴不置可否的挑唇笑笑:“我并不能确定姜丽的母亲一开始知不知道她女儿被送到了这里,不过,我记得,姜丽在这边住了大半年之后,有个女人自称是姜丽的母亲,把她接走了。之后,我就没有了她的消息。”
不知道为什么,贾钧听到这儿,竟然感到背脊有丝丝凉意。窗外的阳光依旧浓烈,可贾钧感觉不到燥热,只觉得如坠冰窖。
“姜丽,是被瞒着送到这里来的?”贾钧问道:“所以,姜丽为什么自己不走,或者是通知她母亲来接她出院?”
“因为姜丽的状态非常不好,”李兴静静的看着贾钧,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的敲动,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怅然:“这个女孩儿的精神状态非常低落,不爱与人交流,对外界的感知力很迟钝,有些自闭。而且,她还受到了殴打,身上都是伤痕,新伤叠加着旧伤。”
贾钧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脸色变得煞白,声音有些微的颤抖:“她,……被虐待?”
李兴又仿佛是自嘲的一笑:“这是常有的事,我们这个乡镇卫生院,常常会接收在家庭中遭受暴力的妇女,送她们来的家人往往都是伤害她们的人。”
“不可原谅!”贾钧猛地捶打一下桌子,怒吼道:“那个男人怎么能这么对待姜丽?他到底是什么人?”
李兴吓了一跳,随即平静下来摇了摇头:“不知道。接诊时的医生只登记他姓沈,之后,姜丽的治疗费和护理费用都是用网络支付的。我们没有再见过这个人。”
“可是,你们总见过他的长相吧,一点印象都没有?”贾钧有些急躁的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李兴试图安抚贾钧,连忙解释道:“这位先生,时间真的太久了,每天来往这么多病人,记不住也很正常。”
贾钧烦闷的薅了薅头发,又问:“那她母亲来接姜丽走,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李兴皱眉用力的想了想,尝试说道:“愤怒吧,她妈妈很生气的拽着姜丽离开,那种生气好像是姜丽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联想到杨慧芳说的话,贾钧又觉得杨慧芳会有这种态度也不难理解,毕竟女儿被一个不知名的男人玩弄,还被送到了镇里的医院,对于一个传统观念极重的母亲来说,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不过,贾钧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他转头看李兴:“你说,平时来看病的人,基本上都是镇里的人,所以你大多能认识?”
李兴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那姜丽在这里住了大半年,没人去告诉她的母亲吗?”贾钧想到了这个可能,但是又在李兴微笑的表情里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杨慧芳大概早就知道了姜丽被送到了卫生院,但是她并没有立刻来接女儿,而是放任女儿一个人在这个简陋的卫生院里孤独的度过日日夜夜。
贾钧颓然的离开卫生院,他走在寂寞的阳光里,淡淡的影子被夕阳拉长再拉长。走到门口时,他回头再看一眼这栋斑驳旧痕的建筑,那一个又一个窗户,静静的敞开着。穿过岁月的痕迹,他似乎能看到姜丽就站在某一扇窗户前,穿着灰白的病号服,靠在窗棂前,远远的眺望着远处的青山和良田。
她该是多么的孤独和绝望,她曾是如此鲜活而生机勃勃,却不得不一个人在这里,守着清冷的日子,一天天的熬下去。
贾钧收回目光,点着烟,垂着头,亦步亦趋的往山下走去。
李兴站在窗口,望着贾钧远去的背影,嘴角露着淡淡的笑。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房间,落在桌面上,那摊开的本子上,写满了药名,而那打开的电脑屏幕上,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