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镇有着天生的松弛感，城镇的规划随意，人们活的也很随意，道路两边随处可见打麻将喝茶的小摊，支起一张小方桌，摆上四把竹椅，放上一壶茶水，四个玻璃杯装点茶，就能在路边消磨一天的时光。太阳若隐若现，云层变幻成各种模样。路上没有打扮奇特的年轻人，只有抱着球肆意撒野的少年人。

少年的活力，和老人的放松，奇妙的在这一刻交相融合，却并不感到突兀。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在贾钧的认知里，从没见过有人能随意坐在路沿边交谈，也没见过有人端一张凳子坐在马路边，埋头吃面。更别提那抑扬顿挫的西南方言，伴随着肆意的笑声，响彻街头巷尾。

贾钧带着好奇，带着新鲜，还有些洁癖的轻微不适感沿着路边向前走，他只是想找个小饭店吃个早饭而已，没想到镇上的小餐馆满街都是，但看上去都有那么点……烟火气太浓了。

贾钧捂着口鼻，抬头四周打量一番，勉强看到一家还算干净的面店，也就不再挑剔了，进店找位置坐下，叫了一碗牛肉面。不过有一说一，这里的面虽然不如北方的劲道，但是这浇头却很香。除了太辣，没什么毛病。

贾钧忘了给老板说不要放辣油，没想到这里的面食默认都是红味。他是传统的北方人，没有一点吃辣技能。吃了两口面，就已经辣红了整张脸，并且蔓延到脖子。

面店老板看到他的窘迫忍不住笑着打趣：“你是外地来的吧，这么吃不得辣哟，在我们这点儿日子就不好过哦。”

话音刚落，店里的其他食客就齐齐看了过来，见状齐齐轻笑了起来，但好在大家都很包容，并没有出言取笑贾钧。但贾钧何曾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多少有些不自在，慌忙干咳两声，笑着自嘲一句：“确实不太能吃辣。”

说罢，低下头去吃面。其他人都转过头自顾自的用餐，唯有和贾钧同侧的另一张饭桌旁，那个中年男人一直盯着贾钧看，脸上似笑非笑，眼睛里带着几分不屑。

贾钧奇了怪了，微微抬头看向对方，就见那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皮肤蜡黄，褶皱很多，眼睛是标准的三白眼，看上去阴郁。头发很长，盖住了整个脖颈，支棱着显得很杂乱且油腻。男人挺瘦，不算高大。这个也很正常，小镇居民普遍不高，男人这个身量在当地可能算是中上了，但是和贾钧一比，也算不上高大。

但是男人的穿着打扮却很有特色，上身穿着皱巴巴的黑色短袖西装，敞开的衣襟里面露出一件白色衬衫，颜色都已经泛黄了。最有意思的是他的下半身，竟然穿了一条印花蓝色短裤，以及一双黑色棉布鞋。贾钧扫到那双鞋时，眼皮抽了抽，只能说小镇居民的松弛感体现在方方面面。

那男人看见贾钧看过来，鼻子里冷哼一声，倒是没说什么，转头继续吃面，嘬面条的声音如雷贯耳。贾钧摸了摸鼻子，尴尬的撇过眼，和那碗又爱又怕的牛肉面做斗争。一边吃，他一边想，和姜丽交往那么多年，怎么没发现她爱吃辣呢？

没过几分钟，那短裤男把碗一放，高声喊道：“老板，记账。”

说罢，拿起桌上的公文包，拖着棉布鞋，溜溜达达的起身就要往外走。老板连忙跟出来，应道：“老三，你吃了一个月了，好久来结账哦？”

那个短裤男，也就是老三早已大摇大摆的都走出了面店，高声应了声：“等老子做笔大生意，马上就给你结账。”

老板冲着老三的背影，“啐”了一口，嘟囔着骂道：“天天吹牛皮，吹得牛都能上天。”

看到这一幕，店内的食客们见怪不怪，兀自吃着面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有贾钧很是好奇的探头打量，老板转身回来，正好对上贾钧探寻的目光，连忙表情管理，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乐呵的进了后厨。

贾钧惊讶短裤男和老板这种随意熟稔的感觉，也惊讶于老板变脸的技能。不过，他现在满脑门的虱子，也没心思去探究其他。于是，吃完了面条，贾钧顶着一张通红的嘴唇，离开了小面馆。

这一天，贾钧看上去没什么目的的在镇上闲逛，倒也不是一点目的也没有。他沿着小镇的街巷左右张望，沿着河道拾阶而上，脚下的青石板已经开裂，山水沿着缝隙蜿蜒而下，裂缝里长出了顽强的生命。他好奇的看看这里的建筑，看看这里的街景，看看这里的草木花草。以眼为镜，暗自比对着那张照片上的背景。

姜丽和那个沈先生手挽手相携而行的背影是贾钧目前看到的唯一一张线索，虽然看不到沈先生的脸，但照片背景里的地点，是可以追查的。查到了地点，说不定就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不过走了大半个镇街，似乎也没看到和那张照片相似的背景。贾钧有些失望也有些释然，早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说不定那照片就不是在这镇上拍的。所以，他一早就把照片给了他的一个精通电脑的朋友，让他比对还原照片的背景，说不定能有希望。

于是，贾钧的寻人之行就变成了纯粹的游山玩水。反正他第一次来西南之地，倒也觉得看什么都新鲜。风土人貌和北方大为不同，习惯了大城市的快节奏，陡然慢下来，权当是放松心情。

只是，忽然一声暴喝，打扰了贾钧的悠闲，也打扰了小镇的宁静。

“老程，这个货款已经拖了我几个月了，你啷个都该给我钱了噻！”那声音气壮如牛，又气急败坏，顷刻间就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了过来。

包括贾钧，都好奇的看了过去，那以街为市的路边摆了个蔬菜摊，各种蔬菜摆了一摊，但是也有些菜叶散落在地上，摊主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正和对面的人呼三喝四。

贾钧又看向对面的人，眼皮一挑，这么巧，就是那个短裤男老三。此刻正夹着公文包，跳着脚的和摊主对骂：“大家街坊邻居，我看你手头紧，好心佘你几个月的货钱，你不能赖噻！”

“喂，何老三，我好久说了要赖？”那摊主被周围邻居围观，指指点点有窃窃私语，顿感脸皮发烫，连忙辩解：“我是手头不宽松，找你先佘了点货，但是你收的那个钱比别个要高两成，我一天起早贪黑，赚的钱还不够还你的利息。你也好意思来催我啊？”

何老三冷冷一笑，继续喊道：“当初你来找我赊钱的时候，就晓得我提出的两成利，你个人也是同意了的，我才给你赊了钱，咋个呢？没钱的时候求我，赚钱的时候就想赖账？”

摊主被何老三揭了老底，愈发的羞窘，奈何嘴笨，支吾几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急的直跺脚。

贾钧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何老三就是镇上“放贷”的，当然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佬，也就给街坊邻居相熟的人做个周转，不过这两成的利，不算低了。那个摊主就是个卖菜的，自然不会有太高的利润，所以就一直没还何老三的钱。

这事只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什么好说的。贾钧看了看，聊赖的准备转身离开。没想到，说时迟那时快，变故就在眨眼之间发生了。

何老三和摊主对峙之时，从菜摊后面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影，手里举着碗口大的棒子直冲何老三面门而去，嘴里高喊道：“何老三，老娘跟你拼了！”

何老三措不及防，但反应迅速，立刻决定不吃眼前亏，拔腿就跑。可是好巧不巧，他逃跑的方向是冲着贾钧去的。

贾钧吓了一跳，慌忙躲闪，然后就看到一个胖壮的中年妇女追着何老三就冲到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