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嗜血狂暴
翠绿枝叶结成的穹盖渗透出零星的天光。青碧淡蓝斑驳的穹隆下,稀薄的雾气中,伫立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影子。兽人因剧痛和失血而模糊的眼睛逐渐聚焦。
那是一个人类……
他有着一头渡鸦般漆黑的头发,如同死神的羽翼。掩映在黑发之下的漆黑眼瞳深沉而明亮,像是鹰隼一般锐利,触之令人惊心。
然而,当格鲁逐渐清晰的视线继续下移,触及到来人头发和眼睛以下的部分,他那颗衰竭垂死的心脏才真正悚然一惊!
因汗湿而略微蜷曲的乌黑长发下,是一张苍白瘦削的面庞。那是一张从属于一个十四五岁少年的纤细脸庞。它双颊深陷、颧骨突出,尖削的下颌上勾勒着一抹微笑。狡黠、恶毒的微笑。
格鲁本已濒临涣散的瞳孔骤然紧缩,并且在短暂的紧缩之后急遽放大。他獠牙暴突的厚嘴唇不住翕张,牙齿咯咯作响,深青色兽脸肌肉扭曲,凸显出极大的恐惧!
“黎——”他瞪大双瞳,厚嘴唇不住哆嗦,黏稠的鲜血从他微分的唇齿间汩汩涌出。他记不起那个名字,但是——
“没错。”少年却仿佛知道他所想,嘴角开咧,笑容愈发明朗。
“是我,”他撩起额前一绺湿漉漉的头发,似乎是为了方便对方更加看清他那张遍布泥垢污痕、憔悴瘦弱的脸庞,像招呼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那样,语调亲切柔和地招呼道:
“格鲁什乌卡。”
“不,不可能!”格鲁什乌卡尖叫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嗬嗬涌出。他那张本来恶鬼似的丑陋脸庞,此刻却仿佛正对着另外一张真正的恶鬼的脸庞一般,已经完全被恐惧所笼罩。
怎么会?这个人类……这个贱民?他不是亲手杀了他吗?他还记得他把刀子从背后捅进他的腰子里的手感,当他肆意地转动刀柄,他只能像只被割了喉咙的小猪一般发出无助的轻哼,还记得他那一抽一抽的身体像只破麻袋一样软绵绵地倒地,还有他的尸体沉入河水时水花的叮咚……这已经是好几天之前的事了。现在,他的尸体早就应该已经顺着河流飘进大海,被无数鱼虾分食殆尽了才对!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能够毫发无伤站在他面前,甚至还在对着他微笑?!
他瞪视着少年那狡猾、恶毒的笑容,那情景,就仿佛一头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个用自己的十指掘开坟墓的死人,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我回来了。”与此同时,深坑之上的少年却保持着悠然轻巧的微笑,以一种再寻常不过的口吻继续说道。
“我从地狱里回来——”他尖削的下颌往两边极致一咧,露出一嘴寒光森森的惨白牙齿,面色陡变,仿如恶鬼一般狰狞,“专门向你索命来了!”
“不!”格鲁猛然一声惊叫,面容抽搐,肌肉扭曲。“不可能!”
他那被十七八根木桩贯穿的粗大身躯猛烈地痉挛、挺摆,在由自己的鲜血所汇聚而成的粘稠血泊中答答答地击出一泼一泼的血花。
魂飞魄散、心惊肉跳了好久,这个吓破了胆的兽人才终于勉强捡回一丝理智,涣散的兽瞳望向洞坑上方,颤声问道:
“为……为什么?”
他想要刨根问底,弄清事情真相。弄清楚那少年到底只是一个离奇发生的幻影,还是真的竟是一头索命的饿鬼——但少年只是最后看了他一眼,随后竟然闭上嘴巴,径直转过身去。下一秒,他枯瘦的身影陡然消失在了陷坑边缘。
格鲁因恐惧而剧烈收缩的瞳孔微微僵滞了一会儿,随后缓缓放大。一切都像是一个梦。他顺着四壁棕褐的泥土,向上方窄窄的天空望去。漆黑的魔影荡然无存,熹微的天光中只剩袅袅飘荡的白色雾气、翠绿淡蓝交织的穹隆。一个转瞬即逝的噩梦……那一瞬间,格鲁暗自祈祷……不,他确信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幻象,从未发生。那个死而复生的少年,乃至此刻他正身处的这个黑沉沉的陷坑,那无数根贯穿他的身体木桩,那一处处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活活撕裂的剧痛,这一切都……
轻微的脚步声突然响起,由远及近,片刻之后,梦魇般的纤瘦黑影再现。少年重新屹立在陷坑边缘,他两手之中紧握着一柄顶端削尖的木制长杆。
他将简易的木制长矛高高举起,苍白尖削的下颌上再度漾起一抹微笑。狡黠、恶毒的微笑。
“不——”兽人宽阔的靛青脸庞勃陡然变色,惶然惊叫。
下一瞬,噗嗤一声锐响,木矛破空直贯,准确刺入兽人光秃秃的眉骨下方的孔洞,掐断了它惊慌失措的大吼。
大吼转变成了尖叫,撕心裂肺的尖叫!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格鲁眼眶之中传来,直入脑髓。他痛得呜哇大叫,扭曲痉挛的手掌本能地抓向自己的眼睛,试图抓住那支刺入自己眼眶中的异物。然而,就在它血淋淋的深青大手即将触及矛杆的一瞬间,深坑之上,少年单薄的身体往后一缩,借助自身的重量将长矛无比流畅地从兽人的脑袋中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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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人粗短尖锐的指爪险之又险地擦着矛尖掠过。黎恩稳定身形,稍稍松了口气,满是汗水的苍白脸颊上浮现出一丝振奋。
事实上,早在长矛插入血肉之中的噗叽声和阻滞感传来的刹那,他就已经手脚发力准备收回武器——而这番打算更是在更早之前的计划中就已经拟定,因此他的行动才能做到如此迅速。
不可以大意。尽管他已经成功诱使这头丑陋的兽人堕入陷阱,但这种该死的生物生命力极其顽强,堪比猛兽的巨力更是非比寻常。如若不慎,它临死的反扑仍有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就比如刚才那一下,如果被它抓住长矛,猛力一拽,以黎恩自己瘦骨如柴、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很可能会被它把连人带矛一起拽下坑去!
注视着黑黢黢的深坑底部那一根根耸立如林的尖棘木桩,以及兽人格鲁什乌卡那被钉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庞大身躯,黎恩眼瞳微缩。即使自身毫发无伤,作为始作俑者的他也感受到一股切肤的寒意。他可不想与自己的“猎物”落得同样的下场!
陷坑底部,兽人兀自捂着自己受伤的眼睛,痛苦不堪地呜哇大叫。这凄厉的惨叫听在黎恩耳中却不啻于最美妙的音乐。他喘了喘气,精神大振。漆黑的眼瞳再度中掠过一抹幽森而冷厉的光芒,瘦骨伶仃的手指再次用力握紧长矛。
兽人仅剩的一只眼睛猛然注意到深坑上方阴影的行动,不由得惊骇地瞪大。“不——”它硕大的脑袋徒劳地扭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黎恩的木矛便已再度悍然落下。
噗,第一次攻击落了空——木矛的矛尖刚好贴着兽人晃动的脸颊滑过,钉破了它的耳朵,插入被鲜血染红的地面。
但还没等兽人来得及庆幸,长矛一个起落,第二次攻击精准地命中了目标。兽人的另一只手同样捂上脸庞,双腿不断踢蹬,哀嚎连连。当它那血红的双掌终于从铁青色的脸庞上挪开时,原本黄色兽瞳的地方,只剩下两个鲜血淋漓的黑洞。
少年紧绷的脸蛋上笑逐颜开。
只有在这个时候,那张苍白瘦弱的脸庞上才能看得出几分少年的稚气和写意。他一边阳光灿烂地笑着,一边手拄长矛,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接下来只要继续保持小心谨慎,这头双目失明的兽人应该很难再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稍事休息之后,黎恩孱弱的身体终于恢复了少许力气。他不得不佩服兽人那超乎寻常的生命力。此时此刻,深坑底部依旧传来兽人持续不断的响亮哀嚎。如果是一个人类遭此重创,应该早就已经失去生命了吧?不,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话,甚至捱不到此时,早在刚刚堕入陷坑,被十七八根木桩贯穿身体的时候,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不过,此时此景,格鲁什乌卡那份异常强韧的生命力倒是并没有让黎恩觉得厌烦或是棘手,而是恰到好处——他并不希望它那么轻易地死去,因为,他的复仇才刚要开始!
在格鲁什乌卡凄厉的惨嚎声中,黎恩咯咯狞笑着举起长矛,再一次朝兽人身上扎去。这一次的行动就要随意得多,他并没有要瞄准特定目标,只是要制造伤口。在这个颟顸蠢笨的兽人身上,尽可能多的制造伤口!
——他还记得那家伙将刀子捅进自己背后时那种不期而来的寒冷和剧痛,就像是被一块锋利的寒冰碎片所贯穿。而后那块冰冷的碎片在自己腰杆里不断转动的剧痛,则如同一道道陡然升起的烈火,将他的身体彻底笼罩、焚烧殆尽,一截一截地化成灰烬……即使现在,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仍旧忍不住脊背生寒,额角发汗,牙齿颤抖,腰后两侧仍旧隐隐有幻痛发作,仿佛一只毒蛇紧缠不放的阴毒噬咬!
这样的痛苦,他要十倍、百倍地还给这头歹毒的怪物!
在兽人凄厉的哀嚎和惨叫中,黎恩眉飞色舞,眼神发亮,斗志昂扬。他握紧长矛,一次又一次地往它身上捅去,肆无忌惮地在它身上制造着伤口。每一声兽人饱含痛苦的尖叫和呻吟,听在他耳中都如同最美妙的乐曲,最热烈的鼓舞……
复仇的狂喜,甚至令他孱弱的身体完全忘却了疲惫和酸痛。他只觉得身体里仿佛充斥着无尽的力量。这力量甚至要冲破他的胸膛,催逼着他难以自抑,发出狂吼,一次又一次劲力十足地将长矛高举,扎落,高举,扎落……
人类的狂吼和兽人的哀嚎,伴随着血肉噗嗤飞溅的声响,在这幽静的密林中交织成一段残酷的乐章,一曲复仇的狂响。兽人的哀嚎渐趋低沉,而人类的吼叫则一声比一声高亢。这首跌宕起伏的交响曲似乎就要这样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直至……
就在黎恩不知道第多少次伸长手臂,高声呐喊,欲要将长矛刺下之际——突然,从深坑底部陡地传来一声兽人的吼叫。这吼叫并非生命濒死垂危时低沉而衰弱的呻吟——只见格鲁什乌卡那原本已经委顿低迷至极的墨绿兽脸上忽然肌肉扭曲,青筋暴突。他两枚狰狞发黄的獠牙往外一掀,血涔涔的森森大口骤然一张,猛地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紧随着这声怒吼,它那浸泡在血泊中的魁梧身体各处骤然传出一阵噗嗤咔啦的爆响。在这片诡异的爆鸣声中,它浑身肌肉虬结,血管浮凸,身体的各个部位竟然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匪夷所思地暴涨。它浑身肌肉如同山峦一般贲突,血管如巨蟒一般缠绕,仿佛要将牛革般坚实的肌肤生生撑裂,从中钻出一般!眨眼之间,它那原本就堪比虎熊般巨硕的身躯,竟蓦然又凭空暴涨了半圈,赫然变得如同小山一般魁梧粗壮!
黎恩阳光灿烂的笑脸瞬间凝结。
与此同时,深坑底部再度传来一阵咔啦、撕拉的怪异声响——那是陷坑底部贯穿兽人身体的木桩,在兽人身躯的暴涨之下,被兽人紧绷的肌肉拉扯,不断迸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它那强韧坚实的肌肉,竟然可以和坚硬的木质相抗!
血泊之中,兽人再次发出一声暴雷似的怒吼。紧接着,一片噗嗤哗啦、咔擦撕拉的声响中,它浑身一振,那具原本已经被十七八根木桩牢牢钉死在地面上的魁梧身躯竟然在一瞬间拔地而起!
如同小山般庞然的高大身躯昂然耸立在陷坑底部。淋漓的鲜血从兽人身体上的各个孔洞中飙射而出,而它浑然未觉。它昂起头颅,虽然双目已盲,扭曲狰狞的兽脸之上两个黑漆漆、血淋淋的孔洞却直勾勾地对准陷坑之上的黎恩。它张开獠牙暴突的血盆大口,再次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浑身肌肉宛如活物一般贲突耸动,仿佛下一瞬就要暴跳而出,将陷坑上方那个陷害自己的人类生吞活剥!
黎恩悚然一惊,耳膜震痛。他浑身汗毛耸立,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这是“狂暴”!他惊慌失措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炸雷般的念头。
“狂暴”,是兽人族中极少数的精悍个体才拥有的一种特殊能力。据说狂暴能够让兽人本来就远超人类的力量更上一层。不止如此,它还能让兽人无视伤痛、消耗的影响,不管身体多么劳累,不管身上的伤势多么惨烈,都能以自身最强的姿态不知疲倦地投入战斗!
也就是说,他先前所设下的地刺陷阱、他刚刚在兽人身上戳刺的那几十上百下,已经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效果!格鲁什乌卡,这个狂暴的兽人,它马上,就会拖着它那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身躯,以它最强的力量,被“狂暴”增强过后的力量,那不可比拟、难以想象的猛兽巨力,悍然向他发动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