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成熟
芙提不知道,此时此刻被她冷落了一个早上的男朋友正在电梯里摁下楼层,更不知道他手里拎着一份快要冷透的甜点,正在前往找她算账的路上。
当纷乱的思绪被打断,她光着脚匆匆忙忙去开门。
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昨天说今天会很忙的男人会现在出现,耳朵就已经将他的斥责听得一清二楚:“你又不穿鞋?感冒了怎么办?”
一边说一边把她提起来,车钥匙刮过颈后肌肤,芙提还没来得及说“凉”,就听见啪嗒一声,门关上了,车钥匙和她也都被放到了玄关的鞋柜上。
她不想挨骂,索性手攀着他坚实的背部,把头埋进体温炙热的怀抱里。
毛衣的触感柔软,她没忍住,歪头蹭了蹭。
段昱时原本的健康教育都被她蹭得少了一大段,说出口来只剩下一句:“你啊。”
“是不是仗着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就使劲不听话?”
她闻到甜腻的香气,钻出来去拆他手里的盒子,嘴巴里塞满茶点才想起来回答:“我很乖呀。”
“慢点吃,”他问,“午饭呢?不在你的肚子里?”说罢就伸手去摸她的小腹,才碰到单薄的里衣,就被芙提拍了一巴掌,挥开了。
她脸红红地怒骂:“流氓。”
段昱时就不再动手动脚。
“怎么不开心了?”
他双手撑在她双腿两侧,将芙提环在用他身体围成的空间里,低头看着她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
正饱满的桂花哪怕捣成碎末,揉进食材里也依旧芬芳,段昱时原本只是想离她近一点,免得她坐不稳摔下来,没想到气息一糅杂,他就变得有些渴望起来。
可偏偏安静吃糕点的人毫不自知,眨着眼睛在看他,甚至根本感受不到这份迫切。
段昱时闭了闭眼,把她从柜子上抱下来,带到了客厅里。
他不急的。
如果太莽撞会吓到她的话,他不反感温水煮青蛙。
“老师问问题要回答。”
听见他催促,芙提才慢悠悠地想起他刚才问了什么。
“就是不开心。”她伸手接过段昱时递过来的纸巾,“副导说我还是找不到状态,早上演的不好。我不知道怎么办,所以不开心。”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等过段时间忙完了,就会是我亲自带你了?”他喜欢坦诚的女孩,于是将不是秘密的好消息提前告知。
“你亲自带我也没用啊。我演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芙提始终觉得这是自己的事情。就像课堂上老师无数次抽取人选上台示范一样,领悟是个人的修行,别人又怎么通过介质帮她一步登天。
段昱时知道她被那刻板的教条束缚,也明白来日方长。他无法具体举例,只想让她安心:“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芙提沉默。
过了几秒,她才扭扭捏捏地请求:“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啊。”
她好难开口。心里所想的实在沉重又酸涩,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如同在重要的宴会上喝到过期的葡萄酒,含在嘴巴里苦不堪言。
可大家总在提,接连不断,语言连成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笼罩。
“段昱时。”芙提甚至察觉不到自己将声音放低,语气也是试探般的小心翼翼,“你……是和伏玥谈过恋爱吗?”
他显然没料到这问题来得这样早,于是先严肃地否认:“没有,”而后再问,“都听到些什么了?”
光靠猜也能得知——或许说从一开始段昱时就知道会有这天。两个容貌出众且都具备一定能力的新人,初生都是在二十打头的年纪,一朵花的完美盛开,惊艳了世人,就很难不被用来同台比较。
只是他没想过自己会从园丁变成小王子,变成宁愿放弃浩瀚无垠的宇宙,也要回到自己星球寻找玫瑰的懵懂少年。
“没听什么。”多是对伏玥的称赞,再深点就是她和段昱时因为互相成就衍生出来桃色绯闻。
可聪明如他,对恋爱的娴熟度注定了他可以轻松参悟芙提的心理。
“真的没有。”他托盘而出,“她是喜欢过我,但我没有喜欢过她。”
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别的可以解释?段昱时想不出。几次见面,吃饭,普通朋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来往,根本不值一提。
芙提却问:“那她有告诉你吗?”关于她的心意。
“有。”
果然她们之间是不同的。
哪怕芙提有幸能和伏玥站在了同一个起点,她也依旧确信,时间倒退八年,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达到伏玥当时的高度。
简单见过一面,甚至交谈都只是敷衍,芙提也依旧能感受到她的果断、坚决和勇敢。
“真好啊。”她喃喃道,“你怎么没选她呢?”
“因为爱情不分强弱好坏。”
段昱时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摸着她的侧脸,拇指指腹摩挲过脸颊中间那颗棕色的小痣。怪那长眸多情,在此刻生出几分温柔的缱绻,为语言增添了可信魅力。
“伏玥很厉害,是这样没错。但我只是需要一个女朋友,又不是挑选武器去上战场。我在你身上没有想要图谋的东西,你是英雄还是逃兵,都不影响我选择你。”
站在芙提的角度想,无论是在探索演技的这条路上,还是在这段刚开始的恋爱里,她存在胆怯都是正常。
他能够理解这份矫情,并施以耐心。
芙提觉得自己好像开始变贪心了。
“可你之前说你现在只需要一个敬业的演员。”
这句话还一度成为她那段时间的梦魇。
段昱时在她身上搬起过太多次石头,脚早就被砸到麻痹。他尽力挽救:“当时是怕你因为这些私事分心。”
“可我现在不分心了,也还是演不好。”
“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我不知道。”
她不敢说是她天赋不够,知道这样类比太狭隘,也还是脱口而出:“如果是伏玥……”芙提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才把下面的话说完整,“是不是很轻松就过了?”
段昱时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长,长到芙提都觉得是自己太失礼。
尴尬又复杂的思绪被他敲醒,两指一蹦,额头酥麻的痛感泛滥。
“还说没听什么。”
互联网的发现与发达属实是为人类增添了许多便利,但世界上果然没有完美的事情。一段新闻的播报,一部电影的走红,一段文案的发送,都能够影响人们心中的判断。
伏玥在娱记笔下被塑造成一个表演的天才,冉冉升起的新星其实光芒并不掩月,只是点缀在上面的珠宝繁多,给她增添身价的同时也成了某种累赘。
“我那个时候除了拍电影,磨剧本,几乎没有别的工作,伏玥也是。她长得漂亮又是实力派,片约不愁,但脾气古怪,一直挑不中她想要的开始,所以被我捡漏,有了后来的所谓天作之合。她如今出圈的每一帧画面都是我熬夜剪的,那部拿下了最佳女主奖杯的剧本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改的,有时候光是一个灯光布景我和团队就得磨将近半个月。”
“而当时伏玥在做什么呢?她是什么心情呢?她一遍一遍地试拍,我们在找灯光最完美的角度,她在找在灯光下最完美的自己。甚至所有人都开始质疑迟缓,觉得这样的电影水准我们根本拍不出来的时候,伏玥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她可以。”
“所以芙提,你可以觉得她是天才。但她是个努力的天才。”
他自然不是好心,去帮伏玥正名。只是不能让这些天生的不平等成为消极怠惰的理由。天赋固然重要,但是,“你努力了这么久,不也成功了吗?”
“成功地来到了我的面前,成为了冯鹭。”
他叹了口气,“虽然还不是一个完美的冯鹭,可你觉得,你做不到吗?”
已经是变相的鼓励,可芙提依旧退缩着不敢握住这烫手的期盼。她太害怕辜负别人,于是惯性地认为不承诺就是解决办法。
段昱时没指望在短时间内纠正她的自我纠结,他只说:“有我在呢。”
无论是什么问题出现在你身边都好。
有我在呢。
果然没出几天,段昱时出现在摄影现场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凌泷有时候都会调侃一句:“感觉又回到了八年前。”
八年前。是段昱时踏入电影界的第一年。
“他啊,是个十足的工作狂。一句台词都能打磨一个晚上的那种,对演员的要求也很不人性化,没有生命危险的戏份根本不请替身,稍微一点差池都要重来。我那时候才刚毕业,哪里见过这种人,偷偷在背后和别的同事吐槽他是魔鬼。结果你知道吗?居然被他本人听到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芙提和凌泷在休息的间隙坐在树荫下,她们口中的主角就站在不远处,双手环胸夹着剧本,颐指气使地在训人。
“然后呢?”
“他居然什么表情都没有!”凌泷至今忘不了当时被抓包的画面,“冷冰冰地看我一眼,冷冰冰地对我说,凌泷,你晚上的落水戏最好别让我发现有哪里不对。”她表情瞬间变得惊恐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最后得出结论:“段昱时真的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是吗。
芙提有些出神地想。
“别说我了,伏玥这个主演被他抓得更惨。”
凌泷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以前在段昱时麾下经受的非人折磨,芙提有的时候会笑,有的时候觉得这也太过分了。她不懂客套,心里想什么就写在脸上,说到最后,凌泷都忍不住捏捏她的脸。
“你太单纯了,还好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段昱时。”
芙提不懂,可正好这时那人回了头,眼神扫过两个已经偷懒了许久的人,把凌泷叫走了。
“晚点再聊。”她挥挥手,又为段导演鞠躬尽瘁去了。
芙提坐在原地,看午后的暖阳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男人俊朗的五官在树叶疏影里影影绰绰地漂浮,蒙上一层温暖的光晕,皱着的眉头却驱散了这份柔和。那薄唇是否薄情尚且不知,只是批评人的气势凶厉,一字一句能把人的脑袋摁进地底。
八年……八年前她才十四岁。有的人已经在自己热爱且擅长的领域开始有所作为了,她还在初中的教室里烦恼初等数学。
“如果他没有比你多出这八年的沉淀,你还会喜欢他吗?”秦懿知道他们确定关系后没表现出一点诧异,她早就猜到了,“成熟男人的魅力就在于成熟。”
她和芙提做了这么多年挚友,对她的性格简直不要太了解。如果她真的因为几通电话、几句规劝就真的做到了放弃,秦懿才真的想三叩九拜认她为师。
谁能逃得过爱情的魔爪呢?既然逃不过,就享受当下吧。
“别想太多,”她叮嘱道,“别让自己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