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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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低谷

九月底,伴随着风力升级,京都彻底进入了深秋。

芙提咬着红糖滋粑,踩过枯叶遍地的小径,从教室门口钻出头来。

刚好听到工作人员的喊停声,钟哲鸣目光一抬就抓住了她,一边道谢一边接过她手里的早饭。

有同事看到,调侃道,“芙提怎么不给我们带早饭?”

她愣愣地“啊”了一声,“没人和我说要带啊?”

零碎的笑声响起,她索性坐在钟哲鸣前面的位置上。

今天有一场高中时期的对手戏,但是因为钟哲鸣有单人戏要补拍,所以芙提不赶时间,还答应了钟哲鸣今天帮他带早饭。

“可怜我一大早起来赶戏份。”

“没办法,你贵人多忙事嘛。”

钟哲鸣除了现在这个剧本,还有上个季度拍的电视剧宣传要赶,当红艺人有的时尚拍摄和广告录影他也一个不少,能空出这么久的档期给《雪顶》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相比人气高活儿多的小鲜肉,芙提显然是安详多了。

“要是能拍久一点,我估计就可以把老年生活先模拟一遍了。”

迄今为止她的演技都稳定发挥,每个镜头都有惊无险地度过。工作上没什么压力,生活自然就舒舒服服。只是有时候副导看着她的表演张张嘴想说什么,又突然失声一样把话吞了回去。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终于不犯病了,语重心长地解释道:“道理上你演得挺好的,但我总觉得缺点什么……”

在观众的目光下看来无懈可击的表演,也符合段昱时所谓的“演技没有痕迹”,但表面上完美无暇,实际上弊端重重。

芙提的缺陷是属于她自己的缺陷,是只有投身于这个故事里的人才能感受到的不足。

她足够撑起一个角色,却始终触碰不到核心内涵。

“就像一朵雕出来的玫瑰花,漂亮精致,却没有生命力。”

副导不是什么文绉绉的学者,他思来想去也只能拍拍她的肩膀,“问题不大。只是如果你能突破这个界限,能出来的效果会更惊艳。”

想了想这样说好像太为难一个新人,他挠挠头,又道,“但如果你不是像那种艺术家一样追求什么灵魂境界的话,就当我没说吧。”

观众有代入感就可以了。

可芙提却没办法不较真。

急功近利往往落败而归。在日日被喊停的呵斥声中,芙提变得越来越迷茫。

什么才是灵魂?演戏不就是通过面部和身体的各种表现表达出一个人的特点吗,书本上写的概念她如今依旧倒背如流,却惊奇地发觉在实践操作中完全行不通。

年轻人受挫的好胜心和被颠覆的认知都像一节节高耸入云的阶梯,每想往上走一阶都困难重重。

“或许我不该对她说那些话。”

副导最近也愁得很。好不容易找来的女主角勉强符合要求,却又因为几句话心态崩溃而拖延进度,真是自找麻烦。

“你错在没从一开始就和她说清楚。”

段昱时这段时间并没有日日驻扎在京都的摄影基地,年底的电影节他也有提名,需要他处理的地方很多,虽然都尽量匀了时间在《雪顶》身上,但仍左支右拙。

他偶尔过来,多数都是在看芙提的戏份。副导总是有些欲言又止,但他什么也没作评价,大家就都以为过得了关。

现在看来还是太疏忽了。

“她不清醒,你也跟着不清醒么。”

副导只觉得头痛。

你也倒是亲自带带啊。

这话他当然不会放到明面上说,只是该提的还是得说一嘴:“她最近的状态不太好,我前两天给她批了几天假,让她放松放松,也不知道……”

段昱时听了也没什么反应,等他说完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副导的职业生涯里一半的时间都在跟着段昱时过活,明知不该操心,但还是忍不住问。

“你和她,不会……”

“不会。”

他打断了那些子虚乌有的猜测,斩钉截铁的态度生硬得让人深信。

副导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芙提年纪太小,演戏只会照葫芦画瓢,不懂其实生活也能学着去伪装。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不料处处都是破绽。

副导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一个小姑娘的心思根本不用刻意研究,一个眼神就能被悉知。更何况她每日都立在左右,他又不是瞎子,每个吸烟沉默的瞬间里,他都会有点醒她的冲动。

毕竟无论是对段昱时还是对电影,和剧里的新人发生什么关系都不会是一件好事。退一万步,对芙提也没有积极影响。

年少无知的女孩子,对爱情怀有美好的向往不是错。但这份向往会不会让人受伤,就得量力而行。他们的世界不同,段昱时显然是没有办法自降眼光去接纳她,她也没有办法一举攀上顶峰。

感情需要运气,可她显然不够幸运,初睁开眼,便遇见了这样惊艳的人。

副导叹了口气。

芙提大多数时间都窝在酒店房间里读剧本,她没有别的教材可以用来研究冯鹭这样的角色,就只能看着纸张上黑漆漆的文字,陷入无尽的迷茫里。

季明信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了,其实这样的事情是常态,但正常来说不至于连通电话也没有。

芙提讨好过他,他没领情,今天这顿饭主要是为了给周漾司道歉,季明信本想着再吊吊侄女的胃口,没想到人一进门就魂不守舍的。

他的业务领域主要是涉及金融,娱乐圈那点破事他尚且不能理解。只是略有耳闻,也足够嗤之以鼻。

现在见芙提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比起心疼,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

比起不闻不问在闹别扭的小叔,显然周漾司这个圈内人更亲切一些。

只是演技不过关这种问题,芙提觉得就算说了也没用。

倒是周漾司关切地问了几句有关于剧组的事情。

他是在别人的嘴巴里知道芙提被段昱时挑中的事情的。那人是另外一个剧组的投资方,知道一点内幕消息,说是段昱时早就内定了一个新人,选角只不过是为了造势。句里行间都在夸赞他的眼光毒辣,押中了《雪顶》这块好宝。

别人不清楚芙提,周漾司还是了解一点的。如果真的如那人所说,她也就不必在被淘汰的时候演出一副伤心模样。所以其中肯定是有别的机遇,让她和段昱时产生了交集。

“在剧组过得还习惯吗?”

她不主动说的事情周漾司不会让她为难,所以开口也只挑让人放下芥蒂的问题。

芙提摇摇头;“挺顺利的。大家都对我很好。”

“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周漾司笑道,“段导经常骂你?”

她一愣,慢半拍地摇摇头。

季明信在一旁嗤了一声,觉得她没出息。

后来周漾司又问了她一些别的,芙提心不在焉地回答后便再想不起来他说了什么。

那份失措藏在她垂下的浓密眼睫里,在觥筹交错的交谈声中,那此起彼伏地涌上心头的郁躁逐渐被掩盖住声息,势头却愈演愈烈。

段昱时这个名字芙提几乎每天都会在剧组里面听到。

虽然他人不常在,但精神永恒似的,工作人员处处不离口。后来芙提才知道,虽然段昱时不亲自坐阵,但几乎所有的细节都是由他远程把关。

就在痛感快要达到麻痹的地步时,他终于回来了。

芙提努力让自己忽略心中那点不适,去逃避他审视的目光,去躲开一切给工作场合和他碰面的机会,假装听不见前辈们要她去请教的建议,掩耳盗铃地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回到正轨。

每次在喊卡被夸赞的瞬间里,她还是不能够否认,她很希望那些鼓励可以从段昱时里的嘴巴里说出来。

某次在拍和钟哲鸣的对手戏的时候,副导说这一段观众看了肯定会泪洒影院,芙提却在想,她不要那些看她精彩演出的人流泪,她只希望那个把她拉到镜头下面的人能够为之动容。

哪怕只有一秒也好。

她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对段昱时的感情。

一开始也怀疑过那份炙热,毕竟时间太短,她需要辨别真伪。

直到无路可退,一次又一次在意起他的种种言行,才发现这种让人揪心又让人喜悦的感觉,叫做心动。

他说,他需要一个敬业的演员。

所以芙提每每结束工作的时候都会沾沾自喜,感觉达到了他的期盼一样骄傲。

可当副导指出她暂且无法跨越的问题时,那份虚假又脆弱的成就感,瞬间就崩塌在了她眼前。

伴随着这份骄傲一起破碎的,还有她自以为是的放弃。

“说起来,伏玥这次电影的提名还和段导有点千秋呢。”

段昱时近来忙得不可开交,国内国外几乎都跑了个遍,哪哪都需要他,这人昨天的飞机才下京都,各色饭局便接踵而至了。

他和伏玥在飞机上就打了个照面,对方还是一脸你奈我何的嚣张姿态,明明岁月不留情地过了五六年了,这家伙还是和二十出头一样的大学生一样幼稚。

这会儿两人攒到一张桌子上,那些谄媚虚伪的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那些被翻烂的往事。

段昱时胃口不佳,吃了几口便叼起烟沉默。

伏玥再莽撞也识时务,别人爱怎么说,说几次都随便。段昱时不在乎,她就更不在乎了。

只是……她托着下巴晃着酒杯看那完全置身事外的男人,说不甘心当然是有的,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段导演不仅是坐满奖章的金牌制作人,更是段家现在的掌门人唯一的独子。

伏玥还没有傲气到觉得自己一个演员能和豪门有什么牵扯,只是那样的近水楼台也没能让她拿下段昱时,多少让人自尊心受挫。

她当年和段昱时表白的事情在剧组里闹得沸沸扬扬,如果不是她那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段昱时才不会多管闲事地替她解决八卦流言。

于是知道的人仅限于那一圈,至少今天饭桌上没有。

所以有人精准地踩到到了雷点。

“段导今年也是三十而立了,真是年轻有为。男人嘛,这个年纪多少身边应该有一个和自己足够相衬的贤内助,我看,伏玥就不错……”

说话的人是伏玥现在所属的经纪公司新上任的公关经理,能够到这张饭桌上来胡言乱语也全凭他董事会的爹。

伏玥作为全公司现在最炙手可热的摇钱树,能够助她一臂之力的事情多倒胃口也愿意去做,只是不想话一出口,当事人的脸都绿了。

段昱时看着伏玥咬牙切齿却又不能出口顶撞的模样,笑了一声。

“我出去抽根烟,你们慢慢吃。”

全程都在举杯应酬的人们默默忍受了他那么久的缭绕烟雾,罪魁祸首这会儿却有所顾忌了。

明眼人都知道是找借口脱身,彼此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