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文武殿成，十五月圆
几日后，下河村。
村长周天养正跪在家中的神龛前，对着城隍泥塑祷告。
神龛前插着香，真飘散袅袅的烟火气。
“城隍老爷，文武殿修建完成，您要求准备的事物也已准备完毕。”
“这几日多谢您不分昼夜，绘制门神，辛苦得紧。”
“周天养奉香一注，贡品少许，再此拜谢。”
这几日下河村的村民可以是说是全村出动，在城隍庙附近大兴土木。
不仅重新修缮了庙宇，还把周围的杂草树木清理一番。
这残破的城隍庙虽然还没有回复往日的繁荣，但看上去也已经干净了不少，不像是个荒弃的破庙了。
但要说他们有多信奉崔仁义，这也未曾见得。
多是走投无路，抱着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心态参与进来的。
对周天养来说，也同样如此。
这几日，他也是茶不思饭不想，心头忧虑。
是既怕唐河里的妖怪们来袭，又怕他们不来，让自己一直活在惶恐之中。
下河村其他村民，大多也都是这个心态。
也就是多亏了崔仁义绘制的【魏征斩龙图】，否则这股不安恐怕还会继续蔓延开来，直到情绪崩溃。
“周天养请示城隍老爷，这妖怪到底何时来？我们又该做些什么应对？”
“中秋将近，村民们都焦虑不已。我欲举行一个祭月宴会，让他们都放松放松，不知可行与否？”
“最后还有一事，文武庙虽建成，但该供奉哪位神仙，还请城隍老爷明示。”
自从知道城隍显灵的事情后，这老村长嫣然把崔仁义当成是了顶头上司，村中大小事务，自己的各种决定，都要在神龛前絮絮叨叨一番，试图得到城隍老爷的指示。
城隍庙内，崔仁义透过香炉听着老村长祈祷的内容，也是有些无语。
自从下河村开始供奉起城隍来，他平均一天要听到上百条祈祷内容。
其中这老村长的最像是工作汇报，让他梦回自己给导师做论文的那段时期。
其实妖怪什么时候来他还真不清楚，也知道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但眼下也放松不得，担忧的事情就是老村长说的中秋。
他就怕那些妖怪趁着中秋节，百姓都没有什么防备的时候发动攻击。
的确该提示一二。
最后就是关于文武殿的供奉问题了。
人选自然只有魏征，他还等着拿到那个‘入梦斩首之法’呢！
思忖之时，庙宇大殿的门被悄悄推开。
他抬头看去，只见梳着两条羊角辫的阿奴悄悄走了进来。
她手上挎着竹篓，小脸红润，眉眼弯弯，看着极其讨喜。
“城隍老爷，城隍老爷！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小步跑到案桌前，掀开盖着竹篓的粗布，从里面拿出了几块胡饼来。
胡饼还冒着微微热气，表面烙得酥脆，看上去香气十足。
“这可是我和阿娘起了个大早烙好的呢！”
“里面不仅加了豆沙，还有一些那条大鳄鱼的肉沫，老香老香了！”
听着小姑娘的絮絮叨叨，崔仁义不由失笑。
这阿奴还真是可爱得紧。
若是其他人来见他，他还真不一定会显露真形。
虽然城隍、灶神一类是最亲民的‘神仙’，但若是和凡人平凡接触，凡人的尊敬之心也会日渐消磨。
若是再被拜托一些过分的事情，拒绝起来就很是麻烦。
说不定，也会做出和那老龙同样的行径来，导致犯了天条。
只是赵阿奴却不太一样，这个小孩心思纯净，脑瓜子又聪慧，确实让崔仁义喜欢得紧。
“确实香，老远就闻到味儿啦！”
他从城隍泥塑后显露身形，笑着问道。
“城隍老爷！”阿奴看见崔仁义，脸上顿时堆笑，立刻小跑着过来，把胡饼往前一递。
“吃饼！”
看着那跃跃欲试的眼神，崔仁义摇摇头，只好用力一吸。
顿时胡饼之上飘散出一道白色烟火气，被他吸入腹中。
香软酥脆的外壳，软糯甜腻的豆沙，以及香气喷喷略微弹牙的肉沫，同时在他的嘴中炸开。
【享用贡品，得香火气3缕，神魂凝实少许。】
【当前香火气：273缕。】
“嗯！好吃！”崔仁义夸道。
阿奴看了看手中的胡饼，脸上有些困惑：“城隍老爷骗人，这不是没吃吗？”
“吃了，不信的话，你咬一口看看？”崔仁义笑着的打趣。
阿奴不明所以，张开嘴咬了一口，顿时脸色难看：“咦，不对啊？为什么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了？难道是我做坏了吗？”
看着她惶惶不安的样子，崔仁义笑着解释：“是因为我吃过啦。”
“这胡饼很香，看得出来你们是用了心的。”他说着，坐到案前的蒲团上，伸手拍了拍旁边的另一只蒲团，示意阿奴坐下。
“中秋节还没到，怎么就想着送胡饼过来啦？”
他乐呵呵的询问。
这个年代还没什么月饼，中秋节时最爱吃的还是胡饼一类的糕点。
这种吃食可以说是唐朝的明星产品了，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都十分受欢迎。
阿奴‘嘿’的一声坐到蒲团上，将竹篓放在了崔仁义身前。
“就是因为中秋要到了，所以才提前准备胡饼。”
她看着崔仁义，小眼睛眨巴了两下：“毕竟，阿奴也不知道能不能和阿娘阿耶一起，过这个中秋。”
“所以，才想着趁着那些妖怪来之前，对阿奴喜欢的人更好一点。”
“阿娘阿耶是这样，城隍老爷也是这样！”
小姑娘脸上绽放着笑容，明媚得看不见恐惧的阴影。
崔仁义抿了抿嘴唇，有些说不出话来，而后再次看了看竹篓里的胡饼。
拿出一个递给阿奴，而后自己又拿了一个咬了一口。
吃不出味道，甚至没有任何口感。实际上，如果不用吸收烟火气的方式享用贡品，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食物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就算吸收了烟火气，也和实际吃东西有很大的区别。
不够有实感。
但听阿奴刚才的话，让他也不由得怀念起了穿越前的时光。
中秋的月饼大多用来送人，实际和家里人没有一起吃过。
也就是晚上赶论文饿了的时候，捡两个散装的吃一吃。
不要五仁的，就爱云腿蛋黄这一口。
也不知自己爹娘怎么样了，会不会因为找不到自己的儿子哭泣。
这个答案不用去想。
崔仁义默默的看着自己的泥像，一言不发。
“城隍老爷？你在想你的阿耶阿娘吗？”
“嗯。”
“阿奴也想。”赵阿奴小口咬着胡饼说着，“在想阿奴要是死了，他们肯定会伤心。所以阿奴绝对不能死，可是妖怪又很厉害，要是真打起来的话，恐怕不只是阿奴，还会死好多好多人的吧。”
“活下来的人，以后每到中秋，想着死去的人，说不定也会伤心。”
听着阿奴的念叨。
崔仁义突然开口问：“那你们要不要逃？”
“逃？”
“就是离开下河村，自己去谋生路。”
阿奴听闻，也是稍微愣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样。
而后，她摇了摇头：“阿奴没有想过诶。”
“不过，听我阿娘说过，以前，村子里还来过一个老人家。说是小时候出去闯荡的，老了回家，想在这里找个墓地葬下。”
“阿奴就在想，既然离家闯荡去了，葬在其他地方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很远很远的回来下河村呢？”
“他那么老了，腿脚还不灵便，一路又那么危险。”
崔仁义说着：“因为落叶归根吧。”
只可惜，他的根回不去了。
“嗯，老村长也这么和阿奴说的。”阿奴仰着脑袋看着崔仁义，“所以，如果是阿奴的话。这一次逃了，就算活了下来，心里也会想着哪一天要回来吧。”
“而且还会一直想着，自己没能保护住自己的家，丢了自己的根。”
“想到这里，阿奴心里就很不舒服了。”
崔仁义长长的出了口气，问道：“知道那个老人叫什么吗？”
“知道，叫纪……”阿奴突然一愣，“诶，纪什么来着呢？”
“明明记得的。”
她卡了一下，像是丢掉了某个重要的记忆那样，皱紧了眉头。
纪云。
此地上一任的城隍。
崔仁义心中默默说着，不过他也没有说出答案。
记忆里的画面很清晰，纪云用自身的存在作为代价，凝聚出了这个小小的香炉，来让后任的城隍保护这里。
或许，阿奴突然不记得他的名字，就是他的存在在被逐渐抹去的证明。
崔仁义突然说不出话来。
下河村的村民遭受了数年的压迫，也没想着逃走。
或许这里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凡，是自己的根吧，所以压根就没有逃跑这个选项。
想清楚了这点，崔仁义突然长长的舒了口气，看着身边的赵阿奴，温声的说着。
“安心吧，我会保护你们的。”
“真的吗？城隍老爷之前不也被那些妖怪欺负了？”
“那是之前，而且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啊。”
“那这次……”
崔仁义打断了阿奴的话：“这次有了你们，我们一起的话，那些妖怪就欺负不了我们了。”
“嗯！”阿奴点了点头，一口将手里剩下的胡饼吞下。
……
十五月圆。
下河村灯火通明，张灯结彩，屋内的烟囱冒着烟火气，给明亮的月亮笼上轻纱。
崔仁义耳边响起村民们的祈求声。
“城隍老爷保佑，来年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城隍老爷保佑，明年还能一家团员，幸福美满。”
“城隍老爷保佑，我儿能平安长大……”
……
“阿奴希望，城隍老爷开开心心，不再孤单。”
……
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唐河之水缓缓加速。一道白浪自上游而来，先是一条白线，紧接着越滚越高，声势越发浩大。
涛涛浪潮被恶意推波助澜，化作十几米的高墙，以淹没一切的气势汹涌而来。
像是要把那轮圆月一起，砸得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