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件凶杀案
我奶奶是1930年生人,家里曾经是一个相对富裕的人家,娘家村是“东西里村”,离我们“留通村”十五里地的路程。我奶奶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姥爷,因为躲避日本人的征用而逃避到BJ昌平县,曾经在现在的BJCP区南口镇的火车站附近,开了一家“杜记烟庄”。专门贩卖和批发卷烟,和我奶奶的大哥经营了多年,积累了一些财富,在当时的村里也成了一个有钱人家。
根据奶奶回忆,在她小的时候,曾经随他的父兄一起到BJ短暂居住过一段时间,当时的生意正是兴旺的时候。每天见到大量的人来店里买烟,过来批发进货的商贩也是络绎不绝。她说她曾经看到过柜台里整箱的大洋,是她一辈子见过的最多的钱。清朝末期,银圆由效仿外国货币而来,所以也叫做“洋钱”,也就是老百姓俗称的“大洋”。生意红火,交易流水自然就大。所以我奶奶说见到柜台里的整箱银圆,也就不足为奇。但是没想到就是她曾经看到过的那整箱的银圆后来引出了祸端。
我的太姥爷,本来是农民出身,之前读过书,颇有文化。因为识文断字,后来从事司法相关工作,主要专门给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写状子,代理打官司,在村里是个有些名望的人。他结婚时候,是通过媒人说和,娶的邻村“胡村”的一个刘姓大户人家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太姥姥。虽然那时是民国时期,但是刘家之前有多代人的积累,且家教严格,家财聚多散少,在他们村里始终也算富庶。我太姥姥出嫁的时候,家里陪送丰厚的嫁妆,只当资助自家闺女。
1937年后,日本人迅速占领了华北地区。我太姥爷因为有文化,受到了日本人的重视,派人过来想征用他做日本人的文书工作,也就是当汉奸。我太姥爷不肯,就跟随同乡逃避到了BJ昌平,在那里做起了贩卖烟卷的生意。一开始脖子上挂着木箱四处叫卖,后来借着家里拿来的本钱,租下了两间门市,当起了座商。由零售改成了批发兼零售。赚到钱以后,又把门市连带后面的院子买下,成为了自己的家产。
清朝末期开始,国人开始时兴抽卷烟,等到了中华民国,更是大肆流行,一直到现在。从1928年到1949年,BJ改回了旧称“北平”,虽然当时已经不再是中国的首都,但是依然有前朝首都的繁华。南北各地的商贾,大量汇聚北平。那时的北京城墙还没有拆,城池依然雄伟。他们的烟庄虽然开在北京城外昌平县的南口火车站,但却是南北往来的必经之地,是驻留人口比较多的地方。当时汇聚了大量的外地来的从事各个行业的人。卷烟生意,显得很是红火,一些名牌烟卷更是供不应求。当时并没有像现在的“烟草公司”似的统一限制管理,所以当时卷烟的利润尤为可观,苦心经营几年以后,便买下了当时租赁那座院子。那时候我奶奶的大哥,也就是我的大舅爷,刚刚年满14岁,便辍学,被我的太姥爷叫去一起去打理生意。
据说那爿商铺并不是很大,前面是门脸店铺,后面是库房加生活区。左边的邻居是一爿布行,右边的邻居则是一个BJ当地的住户,房子已经破旧,后来主家搬到别处居住,这所旧宅便专门出租给外地人居住。租客多年来曾几经更换,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个北平当地的残疾人在院内独居,从此便和他做了一段时间的邻居,结下了孽缘。
这个人名叫马三,很是奇特,年龄不到三十岁,躯体强壮,却四肢不全。缺少一只左手,而且左腿也是瘸的。日常拄着一根拐杖,行动时把拐夹在左腋窝下,支撑着上半身的重量,以减轻左腿的负担。右侧手脚却格外粗壮灵活。出来进去,虽有不便,却也动作敏捷利索。见人说话也是很和气,总是主动和人打招呼,显得很是热情。且有抽烟的嗜好,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且“远亲不如近邻”,再加上是经常上门买烟的主顾,一来二去,便和我太姥爷父子熟络起来。来店里买烟时往往寒暄几句,插科打诨,当作消遣。只是曾被问到手脚如何残疾的,总是微微一笑,闭口不谈,或者转移话题,讳莫如深。见到他如此态度,自然也不好再问。
“出门在外最大的忌讳就是‘露白。”,这是我奶奶之前经常教导我的话。出门在外,“财不外露”是千古不变的常识。做生意,柜台里的钱更是不能让随便让别人看到的。但是某一天早上,我太姥爷,因需外出会见客商,便留下时年17岁的我舅爷独自看守柜台。马三过来买烟,交钱拿烟后,便掏出“洋火”点上一支,像往常一样,一边抽烟一边和我舅爷说笑。此时正巧有供货商过来送货,需要结货款,我舅爷年轻,涉世不深,虽然知道有马三在场,但心想都是熟人,就没有防备,转身便掏钥匙去开柜拿钱,数钱付账。等数够钱数,交付货款,送走送货人后,再回身时,只看到马三正盯着钱柜里边白花花的大洋,眼睛直直的发愣,于是赶紧的合柜上锁,并用身体挡在柜子前面。马三发现他的视线被挡住时,才缓过神来。两人四目相对,马三尴尬笑了一笑,脸一红,转身离去。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不经意的一次”露白”,却足以让贼人动杀人的念头。自从那次以后,马三一个多月没有上门买烟。我太老爷父子也很少见到他。出门路过他家门口,见到他时,那人也不再像之前似的笑脸相迎,而只是随意的应付一声,便拄着拐,转身进屋。父子二人虽然各自都觉出有些异样,但也没当回事,加上生意繁忙,所以并没有多想。直到一个多月以后一天的夜里,屋外传来了重重的砸门声。
那天夜里,父子二人已经关了店门,正在盘点核对近期的账目。我舅爷年少,每次都觉得对账无聊,就搬来宽条凳,四仰八叉的躺在上面,等候着父亲的问答。刚躺下不久,困意来袭,迷迷糊糊的打起盹来。太姥爷见他如此,心疼儿子辛苦,便不忍心发问,自己低头用算盘,算起账来。油灯之下,父子二人一个伏案拨弄算珠,一个仰面酣睡,屋中清静,只能听得拨动算盘珠发出的噼啪声。临近子夜时分,突来的砸门声,打破了宁静。我太姥爷先是一惊,抬头问道;“谁呀?!”“我!买烟!”听到屋外传来的是马三声音,立马放松下来。见我舅爷也已经惊醒,就让我舅爷去开门。舅爷听到是他来买烟,有点不情愿,嘴里嘟囔着“什么时候了,这早晚了还买烟!”带着怨气起身,去开门。开门之前,我舅爷先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一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心里顿时一惊。只见那马三,左臂拄着拐静静的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得等着开门。脖子上套着一个黑布条,布条上绑着一把菜刀,挂在胸前,刀口锃亮,虽然已经是深夜,却也泛着寒光。我舅爷心存警惕,顿时睡意全无,回身偷偷的走到我太姥爷身边低声说道;“爸爸,他脖子上挂着一把菜刀呢。”我太姥爷听后并没有多想,就说:“都是熟人,没事,开吧。”我舅爷“嗯”了一声,就去给他开门。哪知门栓刚拉开,那人就推门而入,还没等我舅爷反应过来,马三早已经紧握菜刀,扯断布条,一刀劈在了我舅爷的脖子上,我舅爷,大喊一声“爸爸!”,转身就跑,没跑几步,便栽倒在我太姥爷的脚下。我太姥爷大惊失色,再看马三时,马三眼冒凶光,如同恶狗一般,紧握手中菜刀,拄着拐,飞一样得又冲他而来。到达跟前抬手就是一刀,直冲面门劈来。幸好我太姥爷反应迅速,侧身一躲,躲过致命一击。由于用力过猛,马三砍空后,由于惯性,再加上本身就是残疾,不能正常保持平衡,一下扑倒在地上。我太姥爷趁机蹿到门口,夺门而出。在大街上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叫喊求救。没跑多远,幸好有两名巡警值班经过,听到求救,迎了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太姥爷惊魂未定,喘着粗气,心里又着急,只是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指着自家烟庄方向说“砍了人了,我们小子让人家砍了!”听他说有人持刀行凶,两个巡警立刻警觉起来,一边吹哨子报警,呼叫支援,一边快速向我太老爷指的方向跑去。我太姥爷定了定神,紧跟其后,往自家烟庄跑去。
等回到案发现场,我舅爷早已经没有了气息,瘦弱的身体躺在血泊之中。除了脖子上的刀伤,后脑勺还多了几道极深的伤口,皮肉外翻,后脑颅骨被砍透,脑浆溢出。我太姥爷抱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嚎啕大哭。柜台里的钱箱早已被砸开,里面的银圆所剩无几,地上散落着马三仓皇逃跑时掉下来的大洋和零钱。
巡警根据屋外钱币掉落的痕迹,很容易的判断出了凶手逃跑方向,迅速去追拿马三。马三毕竟是残疾人,身上又带着那么多大洋,并没有跑出多远,便被追来的巡警一脚踹趴在地上,马三紧握手中菜刀,想起身做垂死挣扎,警察哪里容他继续行凶,趁他还没起身,警棍齐挥,打掉菜刀,一顿拳脚相加,将其制服。挣扎时,藏在马三身上的大洋,散落一地,后来这些钱去处不详。法庭之上,仅说从马三身上搜出赃款十余元,全当证据,最终结案后退还。
法院开庭审理此案时候,南口镇整条街上的街坊邻居,去了大半,旁听事情的来龙去脉。据马三交代,他自从那天无意之中看到了烟庄柜台的钱箱,就心生歹意。终日在家盘算,如何劫财。没事就在家中磨刀,准备凶器。那把刀反复磨了有一个多月之久,但始终不能下决心动手。直到案发前一天,债主追债上门,威逼之下答应对方,第二天还钱。债主走后的当晚,马三案发。事后又偶然听到他的一个同乡讲述,他的左手是因为多年前到赌局耍钱,偷了赌局的钱,被赌局的人砍掉。左腿则是因为欠了赌债,躲债时,被追债的人追到,打断了左腿,而落下的残疾。听到这些时,街坊邻居无不唏嘘不已,咒骂不止。我太老爷也是心中又悔又恨,后悔不该和此人有交往,怨恨怎么会和这样一个恶人为邻。
马三收监之后,我太姥爷因为心中忧闷,大病了一场,康复后也无心经商。于是就关了经营多年的“杜记烟庄”,雇佣了“大阳村”的一家亲戚看守院落,自己回到老家。几年后,一病不起,溘然长逝。临终前,身体虽然不能动弹,头脑却还很清醒。自己给自己挑选的寿衣款式,比较讲究的配了一条五彩的腰带。后来听我奶奶讲,那时的寿衣的腰带,都是用一束五彩线替代。因为“带子”的谐音,都觉得不吉利,恐怕给自家的男孩子折寿。而我太姥爷,临终执意要用腰带,家人只得遵循他的意愿。一语成谶,许多年后,我奶奶的弟弟36岁时因为患上了肺结核,英年早逝。虽然放到现在,肺结核早已经不算什么大病,但是在当时肺结核几乎是不治之症。我奶奶每次提到这件事时,言语中总对他父亲透露着埋怨。
我奶奶在我太姥爷去世后不久,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父亲从外面回到家里,说那个马三近日就要宣判,问她是要他活还是要他死?我奶奶说要他死。父亲答应了一声出门而去。我奶奶追逐上去想竭力挽留,在焦急拉扯中惊醒。没过多久,BJ那边果然传来消息,凶手马三,应罪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