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律师职业病
“什么叫我多管闲事？你们这样做就是不对的。”林翎杏眼圆睁，双眸中罕见地闪过一丝怒气，丝毫没注意到张成杰走到了自己的身后。
“林翎，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张成杰轻声唤了一声林翎的名字，倒把林翎吓了一跳。她回头看见是张成杰，心漏跳了一拍，脸刷得一下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她曾预演了无数次在同学会和张成杰重逢的场景，什么泰然自若，什么大方得体，如今全部烟消云散了，只怕是要留下个悍妇前任的印象了。
张成杰见刚才还义正词严的林翎忽然低头不说话了，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心中一动，反觉得她有些直率可爱。
一旁的餐厅经理见林翎突然沉默不语，以为抓住了息事宁人的好时机：“可能是我们服务员态度不好，惹这位小姐生气了，我代表她给两位道歉。“
“你不要避重就轻。“林翎从和张成杰重逢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定了定心神，恢复了之前的坚定语气，”你们的架子上放着各类酒，菜单上也标着各类酒的价格，但你们墙上的《食品经营许可证》上没有标注‘含酒类零售’，按法律规定不能销售酒类。还有，你们的《食品经营许可证》马上要到期了，按照法律规定应该提前三十个工作日就去办理延期，你们有去办理延期吗？“
经理见林翎振振有词，自知理亏，赶紧换上赔笑的面孔：“是是是，小姐您说的都对！我们一定改正，一定改正！谢谢您的指正，您今天在我们餐厅的消费，我们一律打八折，您看好不好？“
张成杰在一旁并不吭声，只像一个保镖似地默默护住林翎，以免她吃亏。他看到经理已经窘迫地不得不祭出折扣优惠，心中为经理暗暗捏一把汗：你可算踩到林翎的底线了。她做事板正，素来最讨厌别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放弃原则。
果然，林翎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愈发不肯让步：“我难道是为了讹你打折吗？我不需要！直接找市场监督管理局吧，请他们按规定来处理。“
张成杰见林翎要拿出手机打电话，赶忙按住林翎的手，小心翼翼地劝道：“今天同学聚会，大家都在等我们，市场监督管理局的工作人员一来，只怕要耽误许多时间，还是算了吧。”
恰巧此时蒋薇赶到，见林翎和张成杰两人并排站在餐厅门口，一把揽住林翎的胳膊，笑道：“今天是同学聚会，怎么反倒有人站在门口开小会，被我逮个正着。”蒋薇一边调侃，一边眼睛不停在两人身上打转。
林翎窘得说不出话来。张成杰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只得笑着打趣道：“我们林大律师正在帮餐厅经理普法呢。”
经理方才已经被林翎逼到墙角，见张成杰出面打圆场，赶忙连连点头称是：“原来这位小姐是律师，难怪这么熟悉法律规定。我们对相关法律规定不了解，工作上有疏漏，一定立刻改正。我们现在就把酒品撤下来，今天就去办理换证手续。一定严格遵守法律法规，欢迎各位随时来店监督。”
林翎依然皱着眉头，但剑拔弩张的锋芒逐渐收敛。张成杰接收到林翎要放人一马的信号，赶紧使了个眼色给蒋薇，让她将林翎带进包厢。他自己则故意落在后面，低声对餐厅经理道：“经理，八折的优惠我们可还是要的，最好还能送我们一个大果盘。”经理赔了夫人又折兵，只能无奈连连点头。
包厢内的众人见林翎三人姗姗来迟，本来叽叽喳喳的聊天声蓦然停了。张成杰和林翎昔日恋人的关系，饭桌上人尽皆知，所有人都试图从两人的一举一动中品咂八卦的蛛丝马迹，但两人一个依然大方得体，另一个则显得云淡风轻，反倒让一干观众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毕业两年多的同学聚会，还没有完全变味为成功人士互相倾轧的战场，大学四年的回忆还没有被消耗殆尽，大家依然可以靠不停回忆当年糗事而避免尴尬的冷场。饭桌上虽然依旧有混得不错的同学试图炫耀显摆，但所幸以红圈所律师身份站在聚会鄙视链顶端的林翎毫不自知，她生性不喜张扬，整场只是低调地贴着蒋薇静静坐着，偶尔微笑附和几句，反倒让其他人不好意思张嘴自夸了。
酒过半巡，大家正将青葱岁月作为下酒菜聊得热火朝天，服务员突然将一份蒜蓉扇贝端到林翎面前，一旁的张成杰下意识地制止：“她不能吃，她海鲜过敏。”话语脱口而出，张成杰才反应过来，不自然地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只这一句，落座后伪装出来的坦然自若便烟消云散了，任凭他掩饰得再好，习惯成自然的惯性还是出卖了自己。
同一瞬间，林翎心里一紧，心中筑下的高墙似乎坍塌了一个角，她默默低下头，不敢看张成杰，让人难以辨认她的情绪。
蒋薇在一旁暗自偷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她一直很是为林张两人分手而感到唏嘘，别的同学可能会认为林翎无情，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但是只有身为室友的她知道，分手那天林翎在寝室里用被子蒙着头，哭了一整晚。
在蒋薇看来，如今林翎留学归来，又进了红圈所工作，已经实现了她大学时定下的事业目标，下一个目标理应是和张成杰再续前缘。她身为室友兼闺蜜，自然应该创造机会，外加煽风点火。
她不忍心两人继续接受众人瞩目的酷刑，岔开话题道：“小翎，做了红圈所律师就是不一样了，法条是张嘴就来，我看刚刚餐厅经理都快被你逼得走投无路了。”
林翎感激地瞟了一眼蒋薇：“你别取笑我了……还不是因为我正在做一个餐饮行业的收购项目，落下了职业病，现在去哪家餐厅都像在做尽调，不自觉地就看人家挂在墙上的牌照和证书。我还没和经理说，他们菜单上还有好几个错别字呢！”
林翎所在的大学去红圈所当律师的人本就凤毛麟角，话题一开，大家便都想向林翎打听红圈所的秘闻，但才聊了两三句，林翎就收到宋斐的一连串微信：“新项目kick off。十分钟后开电话会，做好会议记录，会后发给各方。“
林翎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边熟练地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和耳机，一边略带歉意地起身向大家解释道：“抱歉，我突然有个电话会，得去隔壁找个空房间，只能一会再聊了。”说罢便一溜烟地跑出包厢，留下所有人面面相觑。
等林翎电话会结束，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她饥肠辘辘地回到餐厅包厢，发现大部分的同学都已经出发去第二场KTV了，只留下三五个人还在座位上聊天，蒋薇和张成杰也在，显然是在等她。
张成杰见林翎回来，马上招呼服务员将留好的一些点心和小食再热热，蒋薇则是赶紧给林翎倒水，心疼地帮林翎打抱不平：“红圈所是什么地狱式工作？怎么吃顿饭也不让人消停？“
“习惯了：随身带电脑，处处办公室。没有996，只有007。和看谁都像尽职调查标的一样，也是律师职业病。”林翎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一边不在意地自嘲，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薇薇，一会KTV我就不去了，我还有文件要赶，得赶紧回家。你帮我和大家说一声。“
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张成杰突然道：“我开车了，我送你回去吧，这样快一些。”蒋薇赶紧帮腔：“好啊，你送小翎回去，我就放心了。”
林翎先是一愣，旋即坚定地摇头拒绝，不想无端接受张成杰的好意：“不用了，我自己打车，谢谢了。”她向两人挥挥手，快步逃也似地走出包厢，想把一切胡思乱想甩在身后。
但是，连老天爷也不愿意成全林翎，她走出餐厅才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等了十分钟硬是没有一辆出租车接单。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翎焦急地在餐厅门口来回踱步，再打不到车恐怕就要赶不上宋斐给她的deadline了。突然，一辆黑色雪佛兰停在面前，副驾驶的车窗放了下来，驾驶座上正是张成杰。
张成杰在车内朝林翎招手：“下大雨，打不到车的，上车吧。”见林翎依然犹豫不决的苦恼模样，他微笑着补充了一句：“大学同学顺路送你回家，再正常不过了。”
林翎的小心思被识破，冷不丁被反将了一军，她又羞又窘，低着头避开副驾驶席，灰溜溜地打开了后座的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