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的战役
“又一个长得挺帅的！这年头学霸都长这么帅吗？”
“我比较喜欢占武这个类型的，感觉更飘逸一些，有种坏坏的、酷酷的感觉。”
“这个是二班的吧，感觉也很拉风啊。”
……
一群女生在下面小声讨论着，卢标在台上思绪纷飞。他还带着刚才那种低迷和哀伤的情绪，又对未来前景感到迷茫。他想起了自己在暑假里做出决绝的决定之后，又在数个夜晚伏在书桌上默默流泪的情景；也想起后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为自己高中三年所做的详尽规划。于他来讲，那便是一本绝境求生手册、一本逆境翻盘秘籍。而如今，该来实现那个规划的第一步了。最终他深吸两口气，心想：既来之，则安之，框定格局，用尽技法，全力一战……
“哎，你看他空手上去的，没拿稿子，估计背下来了吧？”
“怎么半天不说话，紧张了？嘻嘻，好可爱。”
“紧张了也可爱？你花痴吧！”
卢标放眼扫视79名同学和十几名老师，半分钟没有说话，台下议论声越来越大。实验二班班主任李双关在底下小声安慰道：“卢标，没事，随便讲什么都行，没准备好也没关系。不用紧张！”
这个人，根本就不紧张，一名男生心中暗想。
他叫修远，本次分班考试年级第十名，实验二班的第四名，就坐在会场中间第四排。修远早就感到无聊了，从占武的排比句型演讲开始就趴在桌子上心不在焉，到舒静文的初中生作文型演讲时已经快要睡着了。但当他看到卢标的眼神时，却有一股异样的感觉——这个人，不简单。
“各位同学上午好。我们在这里见到彼此，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未来的三年，我们会有一段共同前行的路程。”卢标开口了，他的声音平缓而低沉，不知不觉之中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些打瞌睡、发呆、聊天、心不在焉的人，都在看着他。
“我一直认为，在校园的所有关系中，同学关系是最重要的关系，同学之间相互影响的深度甚至超过了老师对学生的影响。在高中这个高难度、高强度的学习环境中，班级中同学的关系，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们学习的效率甚至最终的成绩。
“同学关系可以分为三种。第一种，竞争型关系。同学之间视为竞争对手，你想超越我，我想压过你，相互较劲。你有一些学英语的高质量资料，想尽办法藏着掖着不让其他人知道；他有一个做数学题的秘诀，躲躲闪闪生怕透露出去。”
台下嘀咕起来：“一般不都这样吗？越是实验班越是这样，相互比呗。”
“是啊，从初中起就是这种氛围了。”
“竞争就竞争嘛，谁怕谁啊！”
……
卢标接着说道：“第二种同学关系为自由型关系。大家互不干扰，各自干各自的事情，不在乎成绩排名和高低。第三种为合作型关系。大家相互配合，将各自最好的学习资料、学习方法等共享出来，在学业上相互帮助，共同应对高考的挑战。
“我想请问各位同学，你们认为，哪一种关系最好？最有利于自己的学习？”
卢标以深邃的眼神扫视全场。
少数几个男生嚷嚷起来：
“竞争型关系。相互激励，有竞争才有压力和动力。”
“竞争。失败者的羞耻才能转化为动力。”
大多数同学则说：“合作吧，相互帮助效率才高啊！”
“同学一场何必争得那么厉害呢？干吗那么功利啊！”
当然也有部分女生既不选竞争，也不选合作，而是紧盯着卢标的眼睛激动地想：太帅了！简直是王者气质，震撼全场啊！
二班的罗刻没有说话，心想：卢标，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班的占武没有说话，轻微“哼”了一声，一道锋利的目光从刘海儿间投来。
二班的修远没有说话，不自觉地开始观察台下同学的反应，他发现很多女生看卢标的眼神发亮，心中本能地产生了一丝轻微的不爽。
二班班主任李双关没有说话，心想：卢标，这个学生有点儿意思，不愧是校长亲自盯过来的人。
更多的人在等待卢标的答案——你，选择什么？
卢标继续说道：“有同学选了竞争型关系，也有同学选择了合作型关系，但总的来说选合作的比较多一点儿。可是我要问第二个问题：在自然状态下，班级里会形成怎样的同学关系形态呢？大部分同学认为合作型关系更能促进自己的学习，是否就能自发地形成合作型关系呢？”
与之前不同，这个问题无人回答，台下一片寂静。那些之前选择了合作型关系的学生纷纷陷入沉思。
“很可惜，即便大部分人都认为合作型关系更有利于学习，但实际上，班级中却常常自发地形成以竞争为主导的关系类型。因为考试的压力，因为人的本能的私心，因为短视而过度看重小范围的班级和年级排名，绝大多数人都难以做到彻底地开放合作。对于优质的学习材料、学习方法会本能地藏着掖着，在面对学习上需要帮助的同学时，总会吝啬自己的时间而不愿为其解答问题。要想形成合作型同学关系，没有那么容易，它需要刻意的引导，需要很多人的共同努力。
“今天，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我在这里，想要发起一个倡导：希望兰水二中的所有同学，实验班的所有同学，能够形成真正的合作型同学关系。尽管高考是一场竞争，但这是全省范围内的竞争，而非一个小小的班级和学校里的竞争。为了在高考的大范围竞争里获得胜利，我们更需要在班级和学校的小范围里通力合作。
“我希望大家不仅在道德上能抛开私心，更能从利益上认识到，在学习上的相互帮助和合作能够让每一个人都受益。我是实验二班的卢标，至少在二班，我会身体力行地执行自己的理念，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帮助更多的同学。在高考这个激烈的战斗中，我们，将是最亲密的战友。谢谢！”
全场掌声雷动。有些女生已经兴奋地喊起来：“卢标太帅了！”台下的教师当中，二班班主任李双关嘴角微微上扬，副校长肖英则满意地点点头，心想：这孩子不错，心智非常成熟，成绩又好。这一届学生很强啊，说不定，能够超越2013年的黄金一届啊。
不过细看起来，欢呼声里女生的声音明显更多，男生则比较淡定，或者说是冷漠。修远双手插在口袋里，淡淡地盯着卢标的眼睛，只觉得周围女生的声音刺耳。他又恍惚想起初中时也如此风光，如今却在这样一所二流高中里看着别人出风头，心里只觉得五味杂陈。
会议结束，两个实验班共计八十人从三楼会议室上到五楼的教室。五楼有两间教室，是学校给两个实验班开辟的，其余每层四个班级，共十六个普通班。散会后，大部分人从靠近会议室的楼梯上楼，卢标感觉有点儿挤，从远端的另一个楼梯往上走，这样虽然绕了点儿路，上到五楼后，需要先路过实验一班再回到自己的班级，但是感觉比较清静。
上到五楼后，一转角，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背对着他，在走廊上眺望风景。这身影正是占武。
是他？卢标稍一犹豫，上前去打了个招呼：“没想到在二中遇到你。”
占武回头，嘴角微微上扬——他的微笑，总是带点儿冷漠，带着点儿远离人群的孤僻。“想不到，你居然也来了这个二流中学。看来，关于你家庭变故的传闻是真的了。”占武平淡地说道。
卢标看着占武，平静地回道：“没错。然而，这样的变故并不能难倒我。”
占武也看向卢标，两人目光碰撞，空气中似乎隐隐闪着火花。占武却是淡淡地说道：“呵，这种二流中学，你能适应得了吗？我不知道你家庭变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但是你为了30万元选择来兰水中学，恐怕是个巨大的错误。”
“30万？”卢标听到这个数字略一吃惊，随即道，“我没你那么值钱。况且，未必算巨大的错误。”
“嗯？”
“临湖实验与二中的优缺点，我已经仔细思考过并做了应对准备。所谓二流中学，其差距一方面在于学生，一方面在于老师。具体到兰水二中和临湖实验的选择上，临湖实验的普通班，其师资力量未必就强过兰水二中的实验班，而且还可以通过其他渠道补足老师讲课水平的差距，所以，区别主要在于学生。
“更融洽的学习环境对人有强烈的促进作用，在一个班级里，如果所有人凝聚一心、积极主动地学习，营造出一个有利于学习的氛围，甚至合作共享学习心得、资源，那么学习效率自然更高。二中与临湖实验的差距，这一方面应该是占了大头的。但是，我在兰水二中未必就不能挽回了。环境，是可以创造的，我既然是这个环境中的一分子，就可以影响这个环境。调整得当的话，我可以吸引、凝聚大家塑造一个高质量的微观环境，在大环境比不上临湖实验的情况下创造一个优质的微观环境……”
“哈哈哈哈！”一贯冷峻的占武突然大笑起来，毫不客气地打断道，“幼稚！居然想凭一己之力塑造整个班级的环境？你的演讲就是这个目的？合作型学习关系？你太异想天开了。卢标，你真是温室里长出来的花朵啊，对人性的堕落、愚昧和黑暗一无所知。”占武突然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卢标，我真是高估你了。”
卢标沉下脸，微微皱起眉头。他知道自己在兰水二中的日子会很难，为了克服困难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甚至为自己写了详细的攻略。考虑到环境对人的成长的影响，自己身先士卒，调节和改善班级的学习环境，营造优秀的学习氛围，正是他攻略中的第一步——然而却被占武轻易地否定了。
“高估？”卢标看着占武对自己明目张胆的不屑与嘲笑，心里不由得不快起来。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计划有什么不妥，这是他在困顿之中苦思数个日夜得出的思路，甚至是用来在逆境中自救的法子，却被嘲笑得一无是处，连带着自己也被占武看轻了。卢标忍不住皱起眉头，回忆起一些事情，话也多了起来。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两年前，初二期中考试颁奖台上。那是我第一次超越你成为长隆实验初中的年级最高分，也是初中三年唯一一次。我记得那一次，你是看错了作文题，作文扣了20分之多，让我以领先你1分的优势登上最高的位置。初中时期，自我认识你以来，你也只有这一次屈居他人之下。不过后来又听说你物理试卷一整道10分的实验题老师忘记改分、算分了。那道题实际上你全对，所以你的总分实际上少算了10分。由于当时分数已经录入系统，最终并没有纠正过来。
“也不知这个传闻是真是假？”
占武冷笑一声，并不说话。
卢标心里一惊，想：看他的意思，莫非真的？难道唯一一次战胜他，居然是胜之不武？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记得当时你在领奖台下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说，我们的竞争，最终赢的很可能是我。我当时很不理解，你明明比我强那么多，永远是年级最高分，而且永远比我高出好几十分。我对你，一直都有一种难以望其项背的感觉。
“而现在你又说，你高估我了，这是想要推翻那时候的判断了吗？”
占武看着卢标没说话，冷漠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卢标却也不等占武答话，直说道：“很有意思，那时候我侥幸赢了你，你也认为我会赢，我却觉得我不可能比得上你，你的天赋太过惊人，吓到我了。
“今天你声称高估我了，仿佛战胜我不在话下，可我反而觉得，将胜的一定是我。我掌握的，是认知人脑与学科规律的思维方法与学习策略，是洞察内外规律的精细技术体系。纵然你天赋卓越、智商高，但我所掌握的策略体系，不是你仅凭天赋就能理解的。系统性的学习所掌握的框架之宏大与科学严谨程度，也不是个人的天赋所能比拟的。
“更何况，根据传言，你似乎也有自己的命运局限。虽然关于你的传言太多，无法辨别真假，但你作为全市第七的学神却沦落到这个二流学校里面来，想必至少部分传言是真的了。这些心智的沉渣、命运的局限，也绝不是智力天赋能够掩盖下去的。
“综合判断，我，自信能够胜你。”
卢标的传奇背景占武早有耳闻，但听了卢标一通高调分析，他却淡漠地看向卢标，仿佛云端鸿鹄俯视林间雀鸟：“我的天赋，远超你想象，也远超自己的想象，我当年根本没有理解什么是天赋。天赋不仅是那些让你幸福的东西，绝望、愤怒，深夜里痛哭流涕、彻夜难眠，也可以是天赋。而你所谓的我的命运局限，也已经无法束缚住我了。”
什么？卢标心里又是一惊，难道占武能够冲破那样沉重的枷锁？难道……他来不及多想，就见占武转身走了，远远飘来一句：“反倒是你，卢标，在对残酷的世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贸然脱离温室，来到丛林之中，你无法适应。当你离开这丛林之日，才是勉强能与我一战之时……”
留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占武就这么走了。卢标深深叹了一口气，没能真正明白占武所指，也懒得纠结，自行回教室了。
这两人的对话，不仅身居其中的卢标不明所以，在不远处偷听的人更觉得莫名其妙。
“这两人讲的是些什么没头没脑的话？莫名其妙的……”在转角处的一人低声自言自语，正是修远。他也从这边楼梯上楼，碰到占武和卢标两人在走廊上谈话，一时好奇，就躲在转角墙后听了几句，听得断断续续，也听不清楚这两人有什么恩怨情仇。
但他好歹还是听到了一些自认为关键的信息。他之前已经知道了一人是他们班的卢标，一人是隔壁班的占武，如今又知道了占武居然是中考全市第七！而卢标的实力，恐怕也与占武不相上下，否则两人不会在这里打谜语一样地争论谁强谁弱了——至少实力相近才能争嘛！
此刻修远更加诧异了，中考全市第七的占武，为什么来到兰水二中这样一个二流学校？他应该去省重点临湖实验的啊，而且还得是实验班才对吧！可是……
还有卢标，也是同等级的强者，为什么也会在这破学校？太诡异了。
平心而论，修远没有见过这等级别的强者，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逻辑，只猜测背后定有隐情。但他此刻也没继续思量，只觉得心中一股子烦躁和不服气：哼，我也是中考失误才沦落到这所学校的……
二班教室里，学生们还在议论卢标刚才在会议室里的精彩表现，易姗便是其中一个，她一边鼓掌一边激动地转头对后排的同学说：“卢标好厉害啊！他还是我们班的呢！”
坐在她身后的正是修远。修远原本对卢标掌控全场的气场就不太感冒，当时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卢标的演讲，一边四处瞟望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新同学，而易姗就是他特别关注的对象。在修远的心里，实验二班的美女不超过三人，而易姗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精致的齐刘海儿，腮颊微微泛红，肌肤如雪，长发如黑色瀑布般垂落下来。他看着易姗，想起了初中时某个可爱的女同学，也喜欢在自己考了高分或者篮球场上打进高难度进球时崇拜地尖叫。
这也成了修远对卢标的演讲毫无兴趣甚至还有点儿抵触的原因，再加上刚才走廊里听到他和占武的对话，不明所以地对卢标又多了一层不喜。
“还行吧。”修远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在狭小的空间内艰难地跷起二郎腿。
“哦？”易姗对修远这不以为意的态度有些好奇，问道，“你分班考试怎么样啊？我差点儿就没考上实验班。”
修远手指在桌上随意地敲着：“嘿，随便考考，这种考试，谁认真啊？也就是个年级第十，班级第四吧。没必要太较真儿啦！”
“哇，你好厉害啊！”没想到身边坐着一位年级前十的高手，易姗惊喜地叫起来，双手抓住修远的胳膊，“随便考考就这么厉害了啊！你真是聪明！我平时能向你请教问题吗？”
“哈哈，当然，当然！”修远强行装了一波，初步起到成效，心中得意，“我嘛，反正随意学学，兴趣不大。但你要问我学习问题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啦！”
校门口。在全体高一的开学典礼之后，高一普通班的学生早就送走了自己的父母，教室里开始分发课本、安排座位了。只有两个实验班单独加开了一场会议，发了些物品，所以学生现在才送父母离开。
“给我好好学！”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吼道，“本来就没考上临湖实验高中，要是到兰水二中还不好好学，你就完了！”这人叫作修督风，是修远的父亲。“亏得你知道给家里面省5万块钱！一定要老实点儿学！星期五记得早点儿回来！”修督风说着走出了校园。
修远低着头不说话，把父亲送出校门口，此刻已经没有了在教室里和易姗高谈阔论的洒脱帅气。
他看着父亲走出校门，又转了一圈，看着兰水二中校园的四面高墙，以及高墙外面被遮挡住大半的建筑，只觉得无限惆怅和感慨。两个月过去了，他依然没有想通自己中考时怎么会考得那么差，各科都比平时低了近10分。
然而现在再去追究中考的分数又有什么意义？一切都结束了。十拿九稳的临湖实验高中在掌间的一线天里溜走了，他感觉心里一片空，初中时的轻松愉快结束了，曾经的辉煌也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吗？他依然有强烈的不甘，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
修远皱着眉头准备返回教学楼。就在修远旁边不足5米的地方，还有另一对父子。修远一眼瞟过去，似乎正是实验二班一位同学。
“爸，我没有花一分钱，也没有在考场上运气好乱蒙对几道题，纯粹凭自己的努力考上的兰水二中！我还进了实验班！虽然是以倒数第二名进的实验班，但我也很高兴了！我一定会不断进步的！”
穿着土气的中年男人面带笑容摸着少年的头，眼神里尽是慈爱，如同女人看着自己新生的婴儿。
两人又说了几句什么，中年男人笑着离开了。少年转身，面带着自豪的笑容，扬起下巴，盯着学校高大的建筑物，突然伸出右手食指指天，兴奋地大喊道：“兰水二中，我来了！”
修远呆呆地看着他的表演，叹了一口气。“这个热血蠢货，好像叫木炎吧？唉，要沦落到跟这种人为伍了。”显然，木炎是从底层初中爬上来，以能够考上兰水二中为荣的，而修远则是从重点初中堕落到兰水二中。那些他曾经不屑于接触的人，变成了自己的同学。
他在兰水二中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