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连作文都能不及格？

讲台上放着一沓纸，那是四十张作文纸。黑板上写着两行字，那是昨天语文作文训练课的题目。

请以“信念”为话题，自拟题目，写一篇议论文。时间60分钟，不少于800字，不超过1200字。

语文老师微笑地看着台下的学生。

董涛露，男，42岁，实验二班语文老师，兰水二中资深语文教师。教学风格极其严格，人称“作文训练狂人”，曾经让全班学生一天之内写五篇1000字的作文，震惊兰水二中师生，连校长都拿他没办法。同时，他还喜欢给学生“下马威”，尤其是高一的学生。如果有人对实验二班的几位老师做个总结就会发现，物理老师、语文老师以及李双关本人，都是喜欢严格管理学生的类型。其实这不是偶然，正是李双关作为班主任在选择搭配老师时故意选出来的风格。

但是到目前为止，新高一的学生还没有领教过董涛露的特色，他还在等待机会。

“听说前天你们的物理考试基本是全军覆没呢，及格的不到一半。是不是这样啊？”

气氛很融洽，因为董涛露是笑眯眯地问这句话的。

有几个不识相的接话了：“是啊，好惨啊！人生第一次不及格啊！”

董涛露安慰道：“没关系，高中物理据说是比较难一点儿。但是，你们多努力一下，多适应一下，让这次不及格，成为你人生当中的唯一一次不及格！让其他学科，不要重蹈物理的覆辙。至少，在语文学科当中，在作文训练当中，我相信你们，绝对不会出现不及格了。毕竟，作文又没有物理那么难。”

激情一下被点燃了，很多学生斗志满满地喊道：“没错！绝对不会不及格了！”

董涛露欣慰地点了点头：“嗯，好！那么这节课，我们来看看昨天的作文训练的成绩。满分60分，36分及格，48分优秀。这次作文训练当中，及格的有——”

一个拖长的尾音，故意吊着大家的胃口。

“十七个人。”

十七个人！不是吧？！开玩笑吧？作文也能不及格？！有没有搞错啊？！

在众人的印象中，作文是一种高分高不到天上，低分也低不到地下的题型。小学作文，大家都只被扣两三分、三四分，没什么区别。初中作文，稍微有点儿区别吧。好一点，扣三五分，差一点儿的扣8分、10分。但是不及格？不好意思，摸着良心说，初中作文，只要不是故意乱写或者完全写离题，根本不可能不及格啊！

而高中的第一次作文训练，又是超过一半人不及格，直追物理！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事。作文不及格，实验二班的绝大多数人是人生第一次。

“来看看大家是怎么不及格的吧。”看着学生震惊的眼神，董涛露说。

“审题不认真，没看到‘议论文’三个字写成记叙文的，0分，七个人。

“写得乱七八糟，完全看不到论点、分论点的，得分20分以内，六个人。

“不足600字的，得分30分以内，三个人。

“600字以上，不足800字，同时论点、论证又有些问题的，被打到36分以下，七个人。

“当然，也有些同学文思如泉涌，居然写了1500字。我一开始以为，可能是个大‘文豪’呢，字数超了就超了吧，总比写不够字数的好。但是越看越不对，写得跟意识流一样，写着写着就不知道在说什么了，几个论点混成一团。看在你写了这么多字的份儿上，给你个最高分吧——35.5分。当然，这是不及格里的最高分。也顺便让大家认识一下，是哪位‘文豪’写了1500字。百里思，举手！”

坐在最右一组第二排靠里的一名女生缓缓举起了手。有心人可能还记得，这名女生在前天的物理考试中拿下了94分的高分。如此看来，大概是个偏科型选手了。

“及格的学生呢，基本上徘徊在38~40分，几乎没有超过45分的。我很清楚你们这些学生的态度，对数学啊，物理啊这些学科，高度重视，觉得很难，一定要好好学。但是对作文呢，好像不用太在意吧？也不就那样，不用学也就是那么多分吧，初中作文不就是这样的吗？

“但今天我就是要告诉你们，高中作文和初中作文，绝对不是一个物种！绝对不是！初中作文那种低难度的记叙文，随便写件事情写清楚前因后果就算优秀作文的情况，在高中是不可能出现的。高中作文，一定以议论文为核心，可以算是一门全新的课程，是你们从小学到初中基本没有接触过的新内容。如果不高度重视，不把它当作和数学、物理一样高难度，需要全力以赴学习的内容，你们会败得很惨，大片大片的不及格，被别人甩下20分以上，就是你们的下场！”

全班肃静，无人接话，“下马威”成功。所有原本不重视作文的人，都不得不重新认识高中作文了。

“全班40人，只有这几篇稍微像点儿议论文的样子。诸葛百象，44分。”

齐刷刷地一阵扭头，所有人向诸葛百象行注目礼。

“柳云飘，45分。”

齐刷刷地一阵转身，再次行注目礼。

“卢标，50分。”

这下，不仅所有人都行注目礼，还忍不住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太强了吧？物理第一，作文又第一！”

“天才啊，什么都厉害！”

“文理并重，学神啊！”

……

修远静静地旁观着一切，暗自揣测，自己到底是那个不及格的呢，还是及格了但是没有拿到高分的呢？这一次，他不像物理考试那么自信了。作文，不是他的强项。

“作文纸发下去，都看看自己的作文，思考下问题出在哪里了。”

每个人都看着自己的作文，不论是没及格的，还是那些及格了但是分数很低的。可以说，这次语文作文训练其实比上次物理考试更惨。虽然及格的有十七个人，比物理及格的十六个人要多，但是物理考试有不少高分啊，百里思、罗刻、修远、诸葛百象、陈思敏等人都是80分以上，卢标更是拿到了惊人的98分，李天许也有90分。可是作文呢？最高分卢标只有50分，按百分比算，相当于100分的试卷不到88分。其他人中更是连一个48分以上的都没有。

学生们一边看着自己的作文，一边听董涛露说：“议论文，是要说明一个论点，也就是你的一个观点、一个理念。为了说明这个理念，你要分为几点论述，也就是要几个分论点。而这每个分论点，你又要怎样论证，讲什么样的道理，举什么样的案例，把这些问题表达清楚了，才叫作议论文。”

修远，39分，距离及格线并不远。他看着自己的作文，对照着董涛露讲的话，却并不觉得自己写得多么差。明明符合他说的这些要求啊，居然只有39分！哼。修远看着董涛露的面部表情，回忆着他的语气，心中有了结论——

这老师就是故意打低分，想给学生一个下马威。

修远心想：不论怎么说，高中作文和初中作文再怎么有差别，也不可能突然就从只扣几分变成了基本不及格。而作文的打分又和数学、物理等不一样，有很大的主观性和浮动性。老师要是心情好，打分松一点儿，那就分数高一些；如果老师故意压分数，也可以给你很低。总之，没有标准规范，全凭老师心情了。而这个老师，就是典型的有毛病，为了给学生一个下马威，显得自己很有威信，故意给全班除了卢标以外的人打低分。

没错，一定是这样，这是唯一的解释了。39分，作文扣了21分，接近不及格，这是修远的巨大耻辱，完全不可接受的耻辱，也是初中时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它必须是老师的问题导致的。想到这里，修远稍微放松一点儿了。虽然他不敢把这话当着老师的面说出来，但是自己的内心好受一点儿，也是有意义的。

正在众人各自看自己作文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老师，我有意见，我认为自己的作文得分过低了。”

好！今天第一个敢于挑战老师权威的人。董涛露心里其实很高兴，就是在等这么一个提出异议的人。如果没有人提出异议，自己直接讲一些议论文要点，效果恐怕还要弱一点。而有学生提出疑问，随着众多学生产生疑问的情绪，然后再去讲解，效果自然就好得多了。可以说，这个提出疑问的人，其实是在促进董涛露的教学进程。

而这个人，就是班长夏子萱。

“好的，夏子萱，你的作文是多少分？你认为自己应该得多少分？”

“目前是41分，但是我觉得至少应该……应该……”

董涛露笑笑：“应该多少？”

自己给自己打分？有点儿为难。夏子萱突然瞟了一眼卢标，果断地说道：“应该有51分！”

51分，刚好比卢标要高1分。

“哦？给自己打分还挺高的呢。好，我们今天就以夏子萱的作文为范例，看看议论文到底该怎么写。”

董涛露打开教学实物展示机，将夏子萱的作文纸放上展示台，打开投影，这样全班就能通过墙上的幕布看到夏子萱的作文了。只见作文纸上写道：

不灭的火焰

当残奥会的帷幕拉开，总会有太多的感动。感动变成阳光，照射阴暗的心灵；感动变成春风，安抚气馁的面庞；感动变成热血，激发前行的动力。

怎样的力量支持他们走到最后？怎样的力量让他们成为命运的赢家？又是怎样的力量带领他们披荆斩棘、一路向前？是信念，是那如同火焰一样，永不熄灭的信念之火！

信念是石，敲出星星之火。他为官多年兢兢业业、正直不屈，却被打入大牢，受尽刑罚屈辱。但是他却没有一死了之，没有放弃人生，只因那个信念——一定要写完《史记》！是信念让他打败了肉体的疼痛，是信念让他击败了心灵的屈辱！在阴冷的监狱里，是信念让他奋笔疾书，将理想、人生的意义挥洒在文字间。他——司马迁，从来就没有真正地被囚禁，他始终有一个信念在支持着，让他成为流芳百世的伟大史学家！

信念是火，点燃希望的灯。不论怎样的残疾和伤病，他总有一个信念：决不能比正常人差。命运对奥斯特洛夫斯基是如何残酷啊！双目失明，关节硬化，行动不便，他却坚定自己的信念，努力地读完了函授大学的全部课程，如饥似渴地吞咽世界名著的美食，最终写出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样震撼人心的伟大作品，激励着无数人的灵魂。是信念成就了他，让他超越了自己的命运。

信念是灯，照亮前方的路。风雨飘摇、山河凋零的晚清，所有先进的科技全都被外国人垄断，国人在绝望——中国人真的没有科学能力吗？但他有一个信念——中国人，一定要建设自己的铁路！他在外国工程师的技术封锁下，凭自己的力量克服了八达岭山脉中的重重困难，以坚定的信念创造了人字形火车路线，让中国人拥有了自己的铁路！这种民族自强的不服输信念，让他的名字永远地留在了中国近代科学的史书上——詹天佑！

……

看着看着，众人越来越疑惑——这难道不是一篇很优秀的作文吗？尽管投影的作文纸没有翻面，没有看到作文的结尾，但是就第一面展示出的内容来看，很符合议论文的规范啊！要论点有论点，要论证有论证，而且文笔优美，排比和比喻贯穿全篇，甚至分论点的三句话中还暗含有顶真的手法。

很多人自问写不出来这么好的文章。可是这篇文章，居然、居然只有41分！难怪夏子萱不服气啊。

是老师打分真的过低了吗？

夏子萱也知道，作文打分是有起伏的，偶尔打低了一些也很正常，通常来说，她是不会执着地去找老师挑战分数的。但是她想到卢标拿到了50分的高分，想到那天班主任说要让卢标代替自己成为班长，突然就忍不住了，一定要挑战一下自己的分数。

“大家看了夏子萱的作文，有什么感受？是不是感觉，好像写得还挺好的？”

很多人默默地点头，真心认为这文章写得好。木炎更是直接说：“老师，我觉得51分不过分啊。”

董涛露扫视全班，说道：“这篇文章还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在我们班，包括隔壁的实验一班，还有三四个学生也是类似的风格写法。可以告诉大家，所有这种类型的文章，全都是42分以下的，甚至还有不及格的。夏子萱这篇打41分，是在已经充分考虑了她文笔还算不错的基础上打的分。

“你们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这种类型的文章分数都不高呢？

“来，夏子萱，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你若能清晰地答上来，我大可算你51分！”

夏子萱嘴唇紧闭，双手撑住桌子猛地起立，果断干脆。身体绷直，微微抬头，气势逼人。所有人的目光自发地向她汇聚，似乎都感受到了她的自信与决心。

初中三年，我的作文从来没有扣分超过3分。

初中三年，我的作文从来都是范文。

初中三年，我拿过多少次市级作文奖。

我的议论文结构清晰，论点明确，论证充分，文采也不差。我要拿至少51分，要比卢标高1分。

我有充分的自信，我一定可以。

我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