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飞鸟尽
听着熟悉的对话，华璋忽地冷然一笑道：“成王败寇，怎么，你贾环今日来此竟是为了夸耀？”
华璋清楚，那日自己在月华轩给贾环设套后被一群人下黑手揍得皮青脸肿，只会是眼前这少年的手笔。
当日，在看到对方面对赵青寸步不让之时，华璋便是有些惊惧后悔，趁乱溜出了月华轩。
贾环轻蔑一笑：“夸耀？你倒是看得起自己！”
见华璋没甚反应，贾环不以为意：“前文华殿大学士华渊舍命为家族保留血脉，却留了个蠢货！”
华璋陡然暴起，窜到近前，拍打着牢房木栏，目眦欲裂，吼道：“我父亲如何了？”
贾环冷笑：“刑部司务厅查验，三司复核，上报朝廷，过几日刑部便会发文宣而告知，前文华殿大学士华渊，畏罪自尽！”
一阵死寂，华璋踉跄跌坐，想到贾环刚进来所念诗句，时哭时笑，状若疯魔：“狡兔死，走狗烹！”
如同一只绝境困兽，华璋再次暴起，眼睛死死地盯着贾环道：“我可以将所有事全数告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如今的你，还有谈条件的资格？”贾环眸子里不见一丝波动，嘲讽地嗤笑道：“没有人会再来听一个将要流放之人的妄言！”
为了当前这个极其微妙的政治平衡，隐藏着太多秘密的华渊必须死。
华渊也许真是自尽的，至少表面上是。
随着贾环话音落下，华璋眼神逐渐涣散，自嘲道：“不过俱是蝼蚁之命！你自视甚高，就让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执棋人去厮杀，最好全部死个干净！”
闻言，贾环剑眉一蹙即散，而后便驻足安静地听着华璋口中的陈年旧事，再往后一些时日，这些都将成为故事。
.....
“飞鸟尽，良弓藏？哈哈哈哈！”
贾环身后昏暗的空间内只有疯癫之声，不辨身形！
走出牢房的瞬间，纵使是辰时的阳光，依旧有些刺目。
光明、黑暗从来都是互相伴随，身前几尺光明，身后便有多少黑暗。
......
出了牢房，宋海与许严二人便引着贾环速速出了这等腌臜之地。
贾环略一拱手，笑道：“刑部衙门惹眼，待事情落定，来日再同两位畅谈！”
宋海、许严二人连道不敢，这等地方确不是谈话之地。
科举舞弊之案乃三司会审重案，就是相识之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哪里会来探监，二人仔细谋划，清楚贾环谨慎的道理。
贾环当即告辞，与赵国基同行，走着走着，便回到先前遇见许严的胡同。
钱槐看管着马车已在此等候多时，见贾环、赵国基走来，只一点头，三人俱是上了马车，消失在了京华城的浩瀚人海中。
...
前门大街不远，苏州胡同内，汪诗聪宅院。
“来得正巧！”汪诗聪见福伯引着贾环入内，圆脸之上满是笑意道：“你上次送书稿时提及的新奇叶子牌，我已让人做了几份！”
《茶疏》有载：歙之松萝，吴之虎丘，西湖龙井，香气浓郁。
坐定，茶盏之中条索舒卷，浅尝，已然香气怡人矣。
贾环便如同这松萝茶，舒卷有时，此刻正秉着闲逸情致打量着下人端来置于桌上的两个木盒。
其一，桃木制成者，纹理自然，上方镂空雕刻缤纷落英，做工精美，让人眼前一亮。
另一，黑檀木制成者，质地细腻，上方浮雕徽州民居，抛光细腻，极具油质感。
轻推开启，可见厚厚一摞类似后世纸牌的叶子牌，只不过略窄一些。
将所谓的叶子牌放在手中好一阵把玩，细细端详，放回盒内，贾环脸上满是猎奇之喜，忍不住抚掌赞叹：“山绕清溪水绕城，白云碧嶂画难成。不愧是新安儒商！”
贾环当时不过是闲读冯梦龙《马吊牌经》，念及后世纸牌，突发奇思，想糅合一二，平日里做个消遣罢了。
汪诗聪这一出手，这叶子牌便如空山新雨，格调自高。
手持木叶天目盏，汪诗聪脸上不见自得，悠闲从容，浅浅吟诵：“黟县小桃源，烟霞百里间。地多灵草木，人尚古衣冠。”
贾环再度抚掌大笑，汪诗聪言谈行止含雅韵，颇具新安儒商之风，此番算是让他给装到了！
两人虽年轻，可见识俱都不凡，畅谈之中，南北天地、权贵轶事、青楼风流、斗鸡走马...无所不聊，无所顾忌。
....
茶残剩饭余音绕，汪诗聪将贾环送至正门前，笑道：“家父年后将至京华城，多番来信嘱咐，欲见贾兄弟！”
贾环手掌轻拍汪诗聪胳膊，快意道：“休宁兄只管安排，莫说江南之地，就是这京华城，吾亦闻汪前辈传奇！”
两人拱手而别，就如同这孟冬暖阳的小聚，少年人的友谊虽不炽烈，却温暖、闲适。
...
荣国府，贾环院。
好几名丫鬟、粗使婆子陆续捧着各类东西入内，将正厅的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
“还请两位为她们量体裁衣！”贾环指着彩霞、如意、小红、小吉祥四人笑道。
两名从前门大街请来的成衣人恭敬应是，拿上工具便开始给彩霞、如意尺量记录。
彩霞、如意连声婉拒，今儿贾环回来带了这般多的东西，动静有些大，两人都是真心为贾环考虑，深怕人眼里长针，背地里胡言乱语总归不好。
贾环见状就笑：“只管量便是，谁若敢编排，明儿我就请他到县衙坐坐，反正也近着呢！”
彩霞、如意闻言不由失笑，终究是拗不过。
“小红，今儿可有事务？”贾环坐在雕花椅上，看着整理、归类桌上物品的高挑丫鬟，随口问道。
一旁的小吉祥东瞅瞅、西看看，直至瞧见那两件精美的木盒，便怎么也挪不开眼睛。
“回三爷话！”小红忙停下了手中的活，行礼道：“今早，平儿姐姐带话，琏二爷已经办好了香皂生意交割的事儿，说是改明儿请三爷东道。”
“另外，前头有两份帖子送进来，传话的说是理国公府上与神威将军府上公子拜帖！”
应当是柳湘莲与冯紫英，贾环点头。
“还有顺天府官老爷帖子两份、霸州署官老爷帖子一份，东府蓉大爷今儿也是差人送了礼来。”
“后廊芸大爷今儿一早亲自到了府里，听前头婆子说是久候三爷不归才离开，留了礼品并帖子！”
小红不疾不徐，口齿清晰，此时低着头，心底忐忑，这是自己第一次给三爷汇报事情。
贾环点了点头，笑着看了如意一眼，又看向小红，不吝夸赞：“难为你记的如此清楚，往后院子里对外交往之事，一应在你，若力有不逮，可找彩霞、如意协助！”
“谢三爷恩典！”小红的紧张瞬时消了大半，抬起头，欢喜道。
来之前，府里管家下人们包括自己娘亲都说环三爷是府里的“小老爷”，人小却威严得很。
这些日子待下来，小红觉得自家三爷分明很是宽容，能为自不必多说，阖府里哪个院里的少爷能有这么多的官老爷朋友。
院里的人也是极好的，虽然她隐隐能感觉到如意对环三爷的在意。
如意掌小院内事，彩霞负责府内各屋走动，小红负责府外交流。
至于小吉祥，贾环想着，偏头看去，笑道：“那桃花木的你拿着顽，那黑檀木的可是送给林姐姐的！”
小吉祥挤在一处的眉毛这才散开，欢笑道：“三爷，那我待会就给林姑娘送去？”
馋了半天终于是可以瞧瞧盒子里是什么物件儿了，小吉祥小心翼翼地打开，见了里面的东西，笑道：“我瞧府里那些老麽麽、姐姐常玩哩！”
说着看向贾环娇憨一笑，显然这东西她并没多少兴趣。
“改明儿你把自己都送去林姐姐屋里好了！”贾环打趣道。
贾环此话一出，一屋子笑声。
小吉祥捏着衣角虽有些害羞，可小脑袋里依旧是林姑娘仙子般的模样。
贾环冲着小吉祥笑道：“你这两日把院子东边那几条占魁捉了，养在我带回来的青花鱼缸里！”
小丫头眼睛一亮，欢呼雀跃，两只丫髻跳动如同兔耳一般，煞是可爱。
话语之间，三春并至。
“环三哥！我也要捉鱼！”
惜春穿着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下着白色长裙，一溜烟跑了进来，拉住贾环衣衫，昂着小脑袋，澄澈的大眼眸中满是期盼道。
与迎春、探春点头致意，贾环大笑道：“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我们这便捉鱼去。”
说罢，带头大步出了正厅，去寻兜网。
身后惜春倒腾着小短腿跟着跑了出来，司祺、绣橘跟着身后连呼小姐慢着些。
小吉祥眉毛再次挤到一处，她还须量衣服尺寸，一时间身在曹营心在汉，站在厅内眼巴巴地瞅向院子里。
迎春探春相视，不禁摇头一笑，贾环素日里也是有些顽皮的。
“我这刚进来呢，就听了怪言怪语，尽日里淘气！”
林黛玉瞧着贾环拿着个兜网，往院门这边跑来，立在原地掩嘴笑道。
一进院子她便听见了程颢的那句诗，只觉得贾环又在作怪，总有些奇思妙想的‘好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