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捕梦差
四周好似无尽的虚空,王天鸣犹如一只蚊蝇乱转,寻觅着出口。
突然,一阵微弱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那声音轻得几乎与她的心跳同步,却又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试图转动眼球,却发现自己忽然无法动弹,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跳加速,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耳边炸响的鼓点。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忽而,一道模糊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它手持长刀,刀锋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那身影没有面孔,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王天鸣,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吞噬。
她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被锁在了喉咙里,那东西迅速出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颈,同时发出让人恶寒的低吼声!
然后那身影飞速举起长刀,刀尖指向她的心脏!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她胸膛的瞬间,王天鸣的身体猛地一震,从床上倏然坐起,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汗水早已浸湿床单,她环顾四周,确认自己安全地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外面的天还没亮,清晨朦胧的光隐隐投入房中。
连续三晚,都是同样的梦境。
这代表什么?她想了想,不觉有异。
作为捕梦差,竟被一个诡异的梦困住,传出岂不可笑?
天鸣自嘲一笑,正当她想要去给自己倒杯水压压惊时,忽然感到脖颈一阵酸痛,那冰冷的触感让她的血液几乎凝固——匆忙扑向妆台,对着铜镜一照,那里,竟然真的有着一圈淤痕!
那醒目的青紫色蛇一般环绕在她皮肤上!
她对着铜镜惊恐地瞪大双眼,下意识地伸手触摸,指尖传来的轻微刺痛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并非虚幻的梦境。
梦里有个人,真的要杀她。
她愣愣坐在那里,平日里早见惯诡异之事,可如今......为何梦中的追杀会在现实中留下如此真实的痕迹?!
她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那个在梦中扼住她脖颈的男人,究竟是谁……
各种疑问在她的脑海中疯狂交织,让她陷入一片混乱,忽而,轻轻地叩门声传来,寻梦生郭文照站在门外轻声招呼,“王梦官,马备好了,您昨天与杜大姐约了早上见,估计她正等着您呢。”
最近杜大姐总做思梦,梦里有只雪狐,接连几日,她竟然对那雪狐动了心思,认定是自己的一段情缘。
更为此茶饭不思,患上了相思病,镇内几个大夫都治不好,所以求了占梦房解惑。
“知道了,马上去。”天鸣回过神来,动作迅速地打理好自己,一头乌发简单挽了个发髻,插着根镶珍珠的木钗,大半黑发随意散在肩头。
此时,天刚蒙蒙亮,大雪如鹅毛般从灰白色天际倾泻而下,关东富尔镇银装素裹,一脚踩在雪铺的石砖路上,“咯吱”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占梦房,隶属京城太卜署,却被遗忘在这小镇街巷深处。青砖大瓦的二进小院,连个匾额都没有,像寻常人家般毫不起眼。
如今,这里只有两位梦官:能够入梦一探究竟的梦差王天鸣,和寻梦生郭文照守着,不过,这二人常年无差可办。
北方人豪爽,大多不信占梦这一套,觉得以梦为引纯属无稽之谈。但碍于太卜署的面子,没人敢当面议论。
但这几日,除了杜大姐外,竟还有三位老汉接连因梦生病,让占梦房罕见的有了差事。
一个时辰后,天鸣很快回来。
她裹着破旧的深蓝色及膝大袄,气喘吁吁地从黑马上翻身而下,满脸怒气。跺了跺脚,踹向占梦房紧闭的木门。
郭文照很快探出头来:“咋回这么早?”
“真是……热酒有没?冻死我了。”她随手把马绳和油纸包的烧鸡扔给郭文照,大步迈进院子。
“咋样,杜大姐啥意思?”郭文照跟着,小心翼翼地问。
“啥意思?她说自己很可能是那狐狸精转世,啰啰嗦嗦一早上,烦死了。”
“那您…入梦了吗?”
“没,她两晚没睡,昨夜也是,我约她晚上住进来瞧瞧。”
“杜大姐杀气太重,盖过了梦气,我只辩出几分甜味。”
梦有气味,依梦气可分辨梦的种类,思梦有甜气,噩梦有恶寒之气,寻梦生便是辅佐占梦官入梦的小差,这种差事,体质敏感的好些年轻人都可胜任,不算稀有,所以郭文照的俸禄相当微薄。
说完,他又撇嘴摇头,叹口气道:“今日京城也无来信。”
王天鸣一听,脸色一沉,叉腰怒斥:“他妈的!现在好几人因梦生病,求个京城的好大夫,太卜署都不给!”
郭文照眼珠一转,提议道:“要不去问问县令?”
“拉倒吧!富尔镇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四书五经他哪个都没读过,那朱蓝山就是见我略有姿色,才有非分之想。”
县令姓朱,名蓝山,名字虽老气横秋,但实打实是个与王天鸣差不多的年轻后生。
郭文照咬咬牙,无奈道:“…可咱真揭不开锅了。咱家米缸就够吃五日清粥,蔬菜也只够两顿,还没猪油炒菜了,恐怕这个月俸禄又要延后。”
王天鸣把烧鸡一摔,“杜大姐说了,治好她就包我一年的烧鸡!”
郭文照苦口婆心:“那也不能天天吃鸡啊!朱县令虽说德政一般,但没欺压过百姓,还总帮咱们。他对您的爱慕全镇皆知,又从没逼迫过您,我看是个君子。”
王天鸣怒容未退,沉默半晌,“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与您也算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不如…您委屈委屈,从了他吧…”
郭文照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说完便缩到墙角,怕被暴打。
他可没想到,王天鸣沉默地想了想,竟只是安静地转身回房,开始浓妆艳抹。
她很快换上平日里舍不得穿的土黄色鸳鸯绣花大袄,描上云纹眉,对着铜镜,觉得自己为见朱蓝山这模样太庄重,可又无奈,毕竟要求人办事。
郭文照刷个锅的功夫,回头就见她这一身,吓了一跳。
只见王天鸣大手一挥,靠在门框上,自信地朝他摆摆手,“是,本官今天是稍微美貌了些,但你别对朱蓝山表现的太过,拿出云淡风轻的态度,请他带着大夫晚上过来,与我小酌会儿。”
朱蓝山带大夫来,肯定是朱蓝山付诊费,她能省下些银子,还可以要大夫趁着她入梦时,给杜大姐把把脉,瞧瞧病症,一举两得。
最多,她把杜大姐给的那只烧鸡与朱蓝山一起吃,虽然县令不会在乎这点东西,但一只鸡,是她现在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
郭文照了然王天鸣的小算盘,看着她土气的妆容,委婉提醒,“今日风大,还是找个风高气爽的好日子,再谈终身大事吧…”
“我不可能跟他谈婚论嫁的。”
“那您这一身…”
“我想你说得对,让他帮忙写信给京城,找好大夫的事儿估计有谱儿。”
“…既然聊正事…又何须装扮…”
“都是战略,毕竟他一直贪图我的美色。”王天鸣撩了下头发,说的认真,“快去吧,把人带回来,我等你们。”
“…王梦官。”
“?”
“一只鸡,真的不够三个人分。”
“…那你往鸡肉里多加点盐,弄齁咸,就够吃了。”
然后郭文照翻着白眼出了门。
王天鸣在等待中,对着院中雪景,将半坛冷酒喝完。看着院墙、百年老树都被白雪覆盖,雪簌簌落下,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很快趴在食案上睡着了。
可没睡多久,一阵沉闷响声传来。
王天鸣以为是雪声,可哪有这么大的雪声?她烦躁地睁开眼,迷糊中瞧见垂花门那儿似乎躺着个人,还是翠绿翠绿的,与院子配色格格不入。
她瞬间清醒,大雪天匪徒出没,不会是郭文照没关好门吧?
她立即警惕地抄起酒坛子,轻步走去,走近一看,却是个青衫男子躺在大雪之中。
王天鸣见此,陡然愣住,脑子里冒出一行字:只觉满天银装,却有青青…青青还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