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邱栀子结婚了,慕容雪搬进了郑军武的别墅
1
腊月二十五凌晨,邱栀子跟着顾顺良拎着大包小包挤上了火车。
过年回家的人特多,火车上没有座,过道里人挨人,人挤人的,邱栀子被挤得脚都没地方站,整个火车箱被挤成了人肉罐头。
火车终于开到了地级市,邱栀子跟着顾顺良挤下火车然后又转乘了一辆破旧的大巴。大巴上同样拥挤不堪,路况又差,全车人被挤得东倒西歪、前仰后翻地,颠得邱栀子一阵阵头晕。
两人坐大巴到了镇上,然后又改乘了一辆拖拉机,忍受着一路颠簸,寒风刺骨,夜晚的时候,终于到了村里。
婆婆家三间平房,房子很低,地面是土的。还好有电灯,他父母热切地等着。
“快上炕!上炕!”婆婆进门后便热情如火地让邱栀子。
邱栀子洗了手脸后便脱鞋上炕,是那种土炕,坐在上面烫得慌。“你婆婆怕你们热又怕栀子嫌硌得慌,专门给铺了三层褥子。”公公在旁解释。
很快,两碗热腾腾的面条端上了炕桌。顾顺良狼吞虎咽地吃着道:“可把我饿坏了。”
邱栀子浑身打着寒战却看着那碗热面迟迟地不动筷。
“快吃吧,里面窝了3个鸡蛋呢!”婆婆让道。
邱栀子懊恼地拍着自己的头道:“我忘了带自己的碗筷了,”又转身小声问顾顺良,“村里有小卖部么?里面是否有卖碗筷的?”
顾顺良这就转身下炕要去买的样子。
婆婆的脸上悻悻道:“咱村的小卖部没卖的。知道你们城里人爱干净,碗筷我都用热水烫过了。”
众目睽睽之下,也是实在饿了,邱栀子只得硬着头皮吃了那碗面。
吃完饭后,婆婆公公都出去收拾了,顾顺良悄声埋怨邱栀子:“刚来家就惹这一出。”
2
第二天便办婚礼了,在院子里搭起了大棚子,相邻亲戚们陆续来了。还专门雇了几个唱戏的,倒也热闹。院子里摆了二十桌的酒席。亲戚们也特别多,随五十元钱的礼,一家老小五口人全来吃。
七大姑八大姨的一边吃一边对新娘邱栀子指指画画。
男人们一边吃还一边拼酒,划拳,喝醉了就在婚宴上耍酒疯。邱栀子站在那儿都傻了,这哪儿像婚礼啊,简直就是一场闹剧。满院子的狼藉。
邱栀子看着那个场面,忽然心生悲哀,“这就是自己嫁的人的背景,同时也就成了自己的背景。这就是自己的层次,因为自己的婚礼,她和这些人纠结在了一起。”
酒席散了,几个乡邻在帮着收拾桌凳、碗碟。邱栀子和顾顺良也在那里帮忙。
几个乡村妇女在那里叽叽喳喳。
“顺良娘,你这BJ媳妇,要了多少彩礼?很贵吧?”
婆婆跟人说:“我们那媳妇,是自己愿意的。”
这话传到了邱栀子的耳里,越咂摸越不舒服,她走到顾顺良跟前,气道:
“我小时候经常回姥姥家。我知道的,农村都是讲究三媒六聘的,要大小见面礼钱、婚前聘礼等,还要盖五间新婚房,娶一房媳妇往往折腾得男家倾家荡产、负债累累,从男孩满地跑时,男方父母就憋足了劲地吃苦耐劳,要闯过儿子娶妻的这一关,而我和你顾顺良是自由恋爱的,婚前没花你们家多少钱,意思就是,我邱栀子是贱的、上赶着你们家的?!”
“你是大学本科生,是一个医生,不能跟她们一般见识,啊?”顾顺良劝。
但邱栀子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被闪了一下的感觉。
“顺良媳妇在BJ是做什么的?”又有妇女问。
“媳妇是大医生,顺良是大编辑,他们小两口在BJ可厉害了,有事找他们去!”顺良娘拍着胸脯显摆。
“啧啧,顺良娘,你真有福气,儿子媳妇这么有本事,真了不起!”那几个乡村妇女赞叹不已。
顺良娘听罢美得脸上泛着光。
3
晚饭的炕桌上,端来的是一大盆婚宴上的剩菜。
顺良娘伸着筷子在剩菜盆里扒拉来扒拉去的,淘金似的,眼睛紧盯着盆里,终于捡起了一块肥肉。
“这里面还有块肉哪!给你吃栀子!”顺良娘面有喜色地说着将那块肉夹进了邱栀子的饭碗里。
邱栀子的脑子里兀地闪现出那么多人在院子里嘈杂吃喝的样子,想象着碗中的这块肉,经过了那些人中也不知谁的嘴唇和唾液,而今进了自己的饭碗。
想到这些,“我不要!”邱栀子像被烫着般喊着,赶紧将那块肉夹出去,放到垃圾袋里,她忽然一阵反胃,下炕跑到外面吐起来。
顺良娘的脸瞬时变了色,将筷子摔在污迹斑斑的饭桌上,不快道:“我的筷子有这么脏么?”
顾顺良见状眼睛一转,赶紧打圆场:“娘,栀子不是那个意思,她,她不吃肥肉,嫌油腻。”
顺良娘一听这话脸色却突然放晴了,目光烁烁地看着顾顺良问:“她有这反应多久了?”
“多久了?”顾顺良不明就理,为难地挠着头皮,不知做何回答。
顺良娘进一步诱导顾顺良:“她有多久没见红了?”
顾顺良明白过来,脸一红,赶紧分辨:“娘你说什么哪?你儿子我还是个童男子哪。”
顺良娘摁一下儿子的额头,嗔笑道:“你就装吧,现在的年轻人!没认识多久就猫挠爪子似的,我们年轻的时候,多守规矩——”
顾顺良一本正经地拍着胸脯继续分辨:“是真的,我对毛主席发誓!你儿子我从小受的什么教育?!三好学生,优秀团员,那些荣耀白得的么?”
顾顺良的一本正经却让顺良娘的脸色发生了剧变,她再次啪地一声将筷子摔在污迹斑斑的饭桌上,凑近顾顺良道:“你要真是个童男子问题可就真大了!你们两个真没同过房?”
顾顺良摇摇头。
“那她这段时间和其他男人有过来往么?”顺良娘紧张地问。
邱栀子这时满脸铁青地进了屋,她无意中将刚才那些话都听见了,她气的什么似地盯视着婆婆,在幽暗的光线里,婆婆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了鬼祟,整个房间里都充满了鬼祟。
“我正式声明一下,我刚才的呕吐是因让我吃剩菜导致的恶心,不是怀孕的反应,更不是跟其他男人怀孕啦!”邱栀子说罢扭头便跑了出去!
“栀子!穿上羽绒服,别冻着!”顾顺良见状赶紧抱上衣服追了出去。
在胡同里一个黑幽幽的角落里,顾顺良找着了不知是气的发抖还是冻得发抖的邱栀子,“快穿上回屋去,别感冒了!是误会了,娘见你吐便很容易怀疑——”
“我就不回去,我想回BJ!”邱栀子赌气道。
顾顺良又是劝又是哄的:“别生气了,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顺良娘打着手电出来找了,冻得嘴里哈着热气喊着:“栀子,快回屋吧,别冻坏了!”
邱栀子只得被顾顺良拥着往回走。
4
顾顺良和邱栀子总算回到仅属于他们俩的空间里了,那是一间小偏房。
邱栀子一下躺到了炕上,舒心地欢呼:“总算只我们两个独处啦!”又往四周看着,“这是你小时候住过的房间么?这么小啊?”
顾顺良在邱栀子耳边吹气,逗邱栀子。
“小房间最好更小一点,我可以把你抱得更紧!”说着把邱栀子紧抱在怀里。
一旦进到那个宽阔的怀里,娇柔的邱栀子就要化了,黑亮的长发撒满了男人的胸前。
顾顺良扑过来将邱栀子压在身下,急不可耐地道:“不是说,特想体验第一次在我们家里时的感觉吗?我现在就让你体验——”顾顺良说着手便往邱栀子的睡衣里伸。
“啊!”邱栀子尖叫着躲闪。
顾顺良继续动作:“让你叫!你喊下天来恐怕我家人也不会跑来救你!”
邱栀子再次尖叫:“坏家伙!慢着点!”
顾顺良继续动作:“在这种事上能什么都依着你?!”
邱栀子笑着在房间里乱跑着,躲闪着顾顺良的追赶。
“看你往哪儿跑!已经落入虎口,还能躲得过老虎的撕咬、啃吃么?”顾顺良说着扎撒起双手做出老虎扑向小羊的样子。
“啊!”邱栀子又尖叫着笑着躲闪到了墙角上。
这时忽然门外传来顺良娘的喊声:“顺良,早点睡吧,累了一天了。”
“知道了娘。”顾顺良答应着。
房内的两个人互相扮了个鬼脸,捂嘴轻嘘,再不敢大声。
顾顺良将邱栀子反身压在墙上,喘息急促地小声道:“其实,也可以不需要床,只一堵墙就够了——
说着,便将邱栀子的睡衣从身后撩开,自己去拉裤链。
“我真的累了。”邱栀子喘息着已难以自制,但试图回到炕上去。
顾顺良已等不及,邱栀子离开墙之后又被顾顺良一把揽住,将她往空中按——
顾顺良:“也可以不需要墙,只一点空间就够了——
这时,忽然响起了刺耳的手机铃声,邱栀子懊恼地去接手机——
顾顺良烦躁道:“谁呀,单这个时候——”
“嗨,亲爱的!”邱栀子笑着接电话。
“怎么样?搅了你们的鸳鸯梦了吧?”慕容雪在电话里笑说。
“没事。”邱栀子笑道。
“祝新婚快乐!”慕容雪在电话里笑说。
“谢谢!对了亲爱的,回京补办婚宴时,你给我当伴娘啊。”邱栀子笑道,收了电话。
“谁啊这个时候来电话,不明着当电灯泡么?”顾顺良道。
邱栀子看着顾顺良,玩笑道:“是个才女,又美貌。忘了,我没用慕容雪这块试金石试试你,就跟你结婚了,这婚姻经得起考验么?”
“惟恐天下不乱是么?放心吧,预备共产党员的意志也是钢铁炼成的!”顾顺良拍着胸脯道。
“不过你的电话倒提醒我了,”顾顺良说着也拨通了自己的手机,“石利,你给我当伴郎怎么样?”
石利在电话里义气地拍着自己的胸脯:“没说的顾哥!您的事就是我的事!保准给您办的利利索索的!”
小两口的房内很快按灭了灯……
5
第二天凌晨,两个人还在沉睡着。“喔!喔!喔”大公鸡的鸣声把两人吵醒了。
顾顺良把邱栀子揽在怀里:“过了昨夜你就真正算我的人了,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喽。”
两人深情凝望,顾顺良正要俯下脸轻吻邱栀子。
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婆婆在外唤着:“顺良,快点跟栀子换好衣服,出来洗脸啦!”
气氛顿时被打断,顾顺良高声应了一句,两人仍相拥着,听着外面顺良娘离去的脚步声,都笑了,继续吻下去!
但很快,房间外的门口,顺良娘又来敲门啦,叫道:“好了没呀?”
顾顺良答应着:“来了!”
房内,顾顺良跟邱栀子玩笑:“现在明白‘偷人’一词是怎么来的了吧?”
两人相互扮了个鬼脸赶紧走出房去。
婆婆正在削土豆,邱栀子便自告奋勇地抢着做饭,刚把土豆皮削了,婆婆眼睛老是往邱栀子削下的土豆皮那里瞅,紧张地瞅着邱栀子的动作,邱栀子一脸茫然。
婆婆不自然道:“这样太浪费,削下的土豆皮,啊,够炒一盘菜了。”
邱栀子一脸尴尬,又赶紧去洗菜,是用凉水洗,一双纤手冻成了红萝卜。
几天下来,邱栀子的手上脚上,竟然生了冻疮。
邱栀子最憷头的是上厕所。
顾顺良家的厕所在院角上,一进去刺鼻的气味便扑面袭来,满地的污垢难以落脚。
这天,邱栀子无意中听见婆婆在跟顾顺良小声嘀咕:“一定要存些私房钱,不能全交给媳妇,不然以后咱家用钱的时候,她成把门的了……”邱栀子顿时气得什么似的。
只听婆婆又说:“结了婚,就尽快生孩子啊,就能拴住她了,她也会懂得怎样照顾人。”
这就是邱栀子来婆家的日子。她也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好,但就如光脚走在一个园子里,被很多的小沙粒硌着。不管怎样,新婚的生活还是开始了。
6
除夕夜到来了,满村的鞭炮齐鸣。
顾顺良家的院门口挂上了红灯笼,一家人围在炕上吃饺子,看春晚。
那浓烈的节日气氛一下就把邱栀子给击中了,她忽然想自己的妈了,悄声对顾顺良说:“我妈一个人也不知怎么过的这个年?这些年都是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我从没有离开过她。”
“那就赶紧给你妈打个电话吧。”顾顺良说,并跟父母打招呼,“爸,娘,我们困了,先回屋睡了。”说着善解人意地拉着邱栀子回他们的房间去了。
回屋后,邱栀子便拿手机跟母亲拨通了电话:“妈,过年好啊!”
“过年好闺女!”邱美娥惊喜地在电话里应道,“吃过饺子了么?”
“吃过了。你包的什么馅的?”邱栀子问。
“嗨,懒得包,买了包速冻的。”邱美娥懒懒地说。
“妈你多保重身体啊,我初六就回京了。”
“好啊。农村冷,注意保暖啊闺女。”邱美娥说。
顾顺良示意邱栀子把电话给自己。
“知道了妈,顺良要跟您说话。”邱栀子说着把手机递给顾顺良。
“妈,过年好!给您老拜年了!”顾顺良在电话里恭敬地对丈母娘道。
“过年好。你父母都挺好的?”邱美娥道。
“都挺好的,他们也问您好。”顾顺良说。
“好,也问他们好。”邱美娥应道,挂了电话。
“我妈平时做饭可用心了,可这大过年的,竟煮速冻水饺凑合,肯定是一个人懒得做——我这会儿巴不得立码就回到她身边去!”邱栀子说着眼圈潮了。
“还有几天就回京了,坚持一下宝贝,啊,就当是为了我——”顾顺良哄她。
在鞭炮声中,邱栀子偎在顾顺良的怀里,好不容易睡着了。
7
而郑军武别墅里的除夕之夜,是他和慕容雪初次同居的日子。
别墅内,贴了很多红窗花,也添了很多精致的摆设。
慕容雪坐在松软的被子里看一眼卧房的豪华,这是自己以后的家?她是这里的女主人?她有一种如梦如幻、难以置信的感觉。
郑军武沐浴完后穿着睡衣走了进来,慕容雪身着真丝睡衣的身体让人砰然心动,他上床揽过女人,嗅着她发间的馨香,手伸进她的睡衣里去,这里那里地摩挲着。
耀眼的灯光下,慕容雪刚才分明看见,郑军武的那双骨节嶙峋的手上,已长满了老年斑。
慕容雪顿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像被蜂蜇了一下般将自己的身体往后退缩着,并用力拽出了男人的手。
敏感的郑军武尴尬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的青春,可这是我们俩的初夜——”
慕容雪故意绕开话题道:“选在除夕夜真好,举国欢庆为咱庆祝!你听外面的鞭炮,还有礼花!给咱办的庆祝晚会也要开始了!快看!”慕容雪忙不迭地跳下床打开电视。
春节晚会开始了。
郑军武意兴阑珊地看着春晚。
“啊!”,半夜里,慕容雪一声尖叫,受了惊吓似的爬起来抱着肩蜷缩到床角,惊魂未定。
郑军武摸过一支烟,闷闷地抽着,受了极深的伤害似的沉默着。
清醒过来的慕容雪忽然明白,刚才是他趁她熟睡时在抚摸她。
“我是这样让你恐怖的吗?啊?”他眼睛里的神情脆弱不堪。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还不太习惯与一个还不太熟悉的男人间的亲昵。”
郑军武静静地苦笑着:“肌肤之亲是男女情感的最高境界,女人的身体能否接受一个男人是检验她对这个人情感的标准,你是连自己都弄不懂呢?还是圆场糊弄我?一个写小说的人应该对人性的枝枝丫丫、细细微微都了解的不是?”
慕容雪蹭到他身边来,一只手伸进他的腿跟处,委屈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世上没有只得到而不付出的不是?她是那种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何况,他为自己构筑了一份养尊处优的日子。如果他觉得她没用、乏味,不要她了怎么办?无论如何,她再也不愿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
他把身体躲闪开,扶她躺好,把羽绒被给她盖好、掖严,轻轻地拍着她:“好好睡吧,啊?是我不好。”
慕容雪却再也睡不着,她被击中了。真的吗,他们之间不是爱?可很多时候她是踏实、温暖的。好感、亲切、感激之情与肌肤之亲的愿望隔着多远?如果不算爱、那么自己又算什么?自己和那些为了生存的吧女又有什么不同?自己为了诗意的生存?这一份诗意是有这么不诗意的东西支撑着吗?自己拿着一支笔能写作就接近了高尚、纯粹吗?她孩子气地想,什么时候,自己能写出一本畅销小说就好了,挣很多的钱,靠稿酬能过自己向往的生活。
他后背对着她。她知道他不会睡着,他生气了?
“人总是应向生活本身妥协的,如果你有足够的能力过自己向往的生活,或许便不会和我在一起,但既然我们已经在一起,我们得慢慢接受人生的缺憾。”郑军武道。
“我都明白,或许,我们需要时间。”慕容雪对着他的后背说。
8
邱栀子还在睡梦中哪,婆婆便在门外喊了:“起来啦!起来煮饺子!”
新婚夫妇被吵醒了,邱栀子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摸出手机看了看:“才凌晨两点。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村里有这习惯,大年初一早晨谁家吃饺子吃的最早,谁家这一年的福气最多。”顾顺良说。
“是嘛?那就起来吧,”邱栀子克服着困倦爬起来,忽然叫起来,“怎么这么亮啊外面?”
顾顺良爬到窗台上也朝外看,只见窗外白花花一片,柴禾垛上也是一片白。
“下雪啦!”顾顺良惊喜地叫道。
这时,外屋里忽然响起一阵喊声:“二大爷,二大娘,拜年啦!”
只见十多个男人从院外进来,呼啦一下跪倒在地,再次喊着:“二大娘,过年好,拜年啦!”
顺良爹娘赶紧迎出去:“过年好!大伙儿进屋坐会儿吧!”
“不了!走啦!”一伙人喊一声转身走了。
“瑞雪兆丰年啊!”婆婆说了句,转身回屋用舀子往大锅里淘着水,邱栀子赶紧穿好衣服出来,从雪底下抽出柴禾来,抱到灶台下。柴禾很潮,屋子里烟雾缭绕,邱栀子被呛得直咳嗽。
一拨又一拨的人来拜年。
饺子煮好了,邱栀子拿笤帚扫着地上的瓜子皮和灰尘。
“千万别扫,这样一年的财运都被扫光了!”顺良娘紧张道。
邱栀子尴尬地赶紧住了手。
婆婆又忙着给祖先上供,燃香。婆婆、公公、顾顺良先后给祖先跪下磕头。在顾顺良的示意下,邱栀子也跪下磕头。
磕完后,一盘又一盘热腾腾的饺子被端上了桌子,邱栀子刚要坐到桌前吃,顾顺良过来拉邱栀子来到外屋,喊着:“爸,娘,给您二老拜年啦!”然后扑通一下跪地上了。
在新婚丈夫的示意下,邱栀子生硬地扑通一下也跪地上了,学顾顺良喊着:“爸,娘,给您二老拜年啦!”
一家人还吃着饺子,几个本家的兄弟、媳妇便过来了,顺良娘安排顾顺良:“领着新媳妇跟大伙儿一块出去拜年去吧!”
一出门,一股刺骨的寒风便扑面而来,邱栀子被冻得浑身一哆嗦,她强忍着迎风向前走去。
天已蒙蒙亮,邱栀子踩着一路泥泞,走进一家又一家农家小院。
“这是老姑奶奶。”顾顺良在旁介绍。一个老太太盘腿端坐在炕桌旁。
“老姑奶奶过年好!”邱栀子跪下去。
“这是顺良媳妇啊。”老人热情地拉住邱栀子的手打量不止,长长的指甲盖抠着邱栀子的手。
在另一家农家小院里,顾顺良在旁介绍:“这是老舅爷爷。”
一个老头端着烟袋锅危襟正坐在八仙桌旁,手中抽着的纸烟的烟火一闪一闪的。
“老舅爷爷过年好!”邱栀子进了屋门后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因为来拜年的都是踏雪而来,室内地上踩满了粘着湿泥和雪迹的脚印子,邱栀子的膝盖上便沾满了湿泥。
乡村的雪地上,散落着鞭炮的碎屑。
穿着高跟鞋的邱栀子吃力地走在乡村的胡同里,感觉自己的膝盖上已经被湿透了,“还得给多少人家磕头拜年?”她犯愁地问新婚丈夫顾顺良。
“必须得把全村人都拜遍,如果漏了哪家,人家会挑礼的,好像两家有什么过结似的。”顾顺良说。
转了一早晨,邱栀子疲惫不堪地回到婆婆家自己的房间,一下便栽歪到炕上,喊道:“累死我了!”
这时,忽然从外面闯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扑腾一声跪在邱栀子的跟前了:“听说你是BJ的医生,你救救我全家的命!”
“怎么啦?快起来!”邱栀子赶紧起身问。
婆婆和顾顺良随后跟进来。婆婆给邱栀子介绍:“这是我娘家的表兄弟,你们应该喊表舅。”
“哦,表舅你好!有什么事么?”邱栀子礼貌道。
“我儿子到了该结婚的时候,想批块宅基地盖房,可是我们村那个坏村长,死活不批给我们家!想托外甥媳妇在BJ找个官管管他!”
邱栀子为难道:“这事都是层层管理的,我真不认识这方面的人。”
“不是有句话说么?不到BJ,不知道官多,外甥媳妇和顺良在BJ,在大街上还不随便划拉个官就能管住他?”来人说。邱栀子苦笑不得。
婆婆在旁插言:“栀子啊,你是医生,找你看病的人多,认识的人不就多嘛。”
“我那里只是一个小医院,很不景气,不像BJ那些大医院的名医生,社会关系多。这事我真办不了。”邱栀子为难道。
“表姐,表姐夫,跟你们拜年了。”表舅说罢脸色很难看地走了。
表舅刚走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气哼哼地道:
“顺良娘你说,他陈家庄的这不是欺负人么?他家闺女另攀高枝去了,却不肯退我们家彩礼!我们家攒那点钱容易么?他家不退我们彩礼,我家拿什么再给二小子娶媳妇?”
“就是啊!”顺良娘应和。
来人讨好地看着邱栀子和顾顺良对顺良娘说:“能否让你儿子、儿媳出面找他们评理去?让陈家庄的看看,我们家有在BJ的亲戚给撑腰!”
顾顺良为难道:“三表姨,我们俩,能有那面子么?”
来人脸色难看地转脸走了。
亲戚们络绎不绝地来拜年,提这样那样的要求。
“赶快逃吧。求人难,被人求办不了的事,更难。”邱栀子烦躁道。
“唉,回这趟家,还招惹上这么多事。”顾顺良也犯愁道。
9
一栋郊区的高档别墅内,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射了进来。
慕容雪醒来了,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目光柔和地看一眼身边的郑军武,他还酣睡着。
这时,郑军武醒了,慕容雪柔情似水地问:“早饭想吃什么?我起来做。”说着便欲起床。
“让我先吃一口清晨的你。”郑军武眼含热望地说,然后拥慕容雪入怀,吻她。
这时,慕容雪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是邱栀子的来电。慕容雪拿过电话接:“嗨,新娘子,过年好啊!新婚快乐!”
邱栀子在电话里说:“过年好!干嘛哪宝贝?”
“刚睡醒。”慕容雪说。
“啊?这会儿都九点了,对不起,吵着你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哪。”邱栀子道。
“你在婆家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新婚生活还快乐吧?”慕容雪问。
“唉,别提了,一地鸡毛!回京后跟你细说。你都想象不到,他家有多穷,结婚第一天晚上就让我吃婚宴上的剩菜——”邱栀子在电话里唠叨,“对了,怎么过年啊你们俩?”
“我们下午就飞欧洲,跑6个国家。”慕容雪说。
“啧啧!真是羡慕、嫉妒、恨!你过年是周游欧洲列国,我是在一个小村庄里到处磕头,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邱栀子学着范伟的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贫嘴!”慕容雪笑道。
“你这算是蜜月旅行么?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我定要狠宰你一顿!你傍上了个大款,我从此后,就傍你了。”邱栀子玩笑。
慕容雪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有些尴尬道:“不是,我们还没有扯证,”她忽然想起个事来,赶紧转移话题,“对了,顾顺良是个编辑?他们社里出版小说么?我刚写完了一部长篇,能不能让他看看?”
邱栀子道:“好像是出,我把他邮箱发你,你把稿子给他吧。”
“好的。”邱栀子关了手机,郑军武已经走到了她跟前,问:“谁的电话?”
“邱栀子,我闺蜜。”慕容雪回答。
慕容雪从身后抱住了她,吻着她道:“年后便把工作辞了吧,专心当我的女人。从今以后,你的任务就是安静地呆在房间里看书、写作,或者出去购物、健身,然后等我回家来一起吃饭。”
慕容雪看一眼四周:“我从没有想过能过上现今这样的日子,谢谢你!只是,这样不明不白地住着,我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我们是在旅行前还是旅行后,把正式的结婚手续办了?”
郑军武有些慌张道:“那个,不急,你觉得那一纸证书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慕容雪的脸色一下变了,紧张地看着郑军武再次问:“我不会是个小三吧?”
“那绝不是。我给你说过我是离异的。”郑军武坦荡道。
“那你把离婚证书给我看一下?”慕容雪看着郑军武的眼睛道。
郑军武躲开慕容雪的注视,目光游离着,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卧室墙角处的保险柜,有些不悦道:
“你说过我是离异的,就肯定是。我们之间连这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么?”
慕容雪不敢再碰这个话题,她瞅一眼那个保险柜,那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10
大年初六,邱栀子总算回到了BJ的家里。
“总算回到家里了!可把我冻死了!”邱栀子进了家门就叫道。
神色憔悴的邱美娥正瑟缩在沙发里看电视,见了邱栀子吃惊地站起来道:“怎么了孩子?怎么裤子上都是泥?手上还生了冻疮!”
“他老家没暖气,冷得简直像冰窟窿一样!”邱栀子打着寒战道。
这时,邱栀子见家里的垃圾桶里扔的都是方便面袋,指画着道:“妈,过年这些天你就吃方便面啊?”
邱美娥嘴角绽开一丝苦笑:“平时做这做那的,是因为你在,是你给妈的动力,一个人在家,懒得动,什么都觉得没意思。”邱美娥颓废地说。
“妈!”邱栀子心疼地将母亲拥在怀里。
“快脱了羽绒服,妈给你下碗热汤面!”邱美娥道。
邱栀子脱掉外套,钻进卧室内的被窝里,瑟缩在被窝里还抖个不止,喊着:“妈,再给我加一床被子!”
邱美娥又抱来一床被子盖在邱栀子身上,心疼道:“可受罪了,孩子。”
很快,邱美娥便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荷包面,邱栀子坐起来喝了后恢复了体温,欲起身道:“妈,我给您磕头拜年吧,您把我养这么大,我还没给您磕头拜过年哪。”
邱美娥嗔笑着制止道:“磕什么头!回一趟婆婆家,懂事了。”
邱栀子苦笑道:“我这一辈子没磕过头的人,给他妈妈爸爸磕头,给他们的长辈亲戚磕头,挨门挨户地给他们村我不认识的老头老太们磕头,向家中供奉的祖宗牌位磕头。为了老公,我都忍了,做了。”
邱美娥道:“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慢慢就会体味到当初我为什么反对这门婚事了。婚礼办的怎么样?”
邱栀子道:“还能怎么样?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件红羽绒服就把自己打发了,婚礼就在他们家院子里,大冬天的在院子里摆了几十桌,就是农村自己烧地锅做的菜。回老家过一次年还揽上一大堆差事。不过这都是小事,最害怕的是,吃饭的碗筷共用的,一盆冼脸水全家都用,也不知我得没得上传染病。”
邱美娥安慰道:“没事的闺女,咱在BJ的婚宴,好好补办一场,办排场些。”
11
医院办公室内,徐老太又在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份杂志。
座机电话响了,徐老太拿起电话接:“喂?”
“请问,邱栀子在么?”里面传来一个充满磁性的男音,声音激动得有些微微的颤抖。
徐老太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快,道:“她今天在喜乐酒店办结婚宴席哪。”
“哦,是么?”电话里的男人意外道,跟上次一样,即便是在电话里,也能感觉到对方失落的情绪潮水一样褪了下去。
徐老太放下电话后对着话机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哼,又到处招三惹四的!”
邱栀子这天结婚。
6辆迎亲的小轿车在楼前缓缓地停了下来,楼洞口的鞭炮噼噼啪啪地响起来了。穿戴一新、喜气洋洋的新郎官顾顺良被带着一帮人下了车,簇拥着进了邱栀子家。
伴郎石利是个嘴很甜的小伙子,为了给这个欢乐的场合增加点气氛,便亲热地喊邱美娥:“这是咱妈吧?!”但他环顾左右,接着问“咱爸哪?”
聪明的小伙子说了一句最不聪明的话。
邱美娥的脸色瞬时便变了,这是怎样的一击?不偏不斜正击中了邱美娥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中最敏感、最脆弱的部分,屋子里兀的静了一刻。
新郎官顾顺良赶紧给石利使眼色。
石利眼睛机灵灵一转,马上想出话来了:“这下我明白我的新娘嫂子为什么这么漂亮了,源头在咱妈这儿啊!妈,我是跟着顾哥实习的徒弟,也是顾哥的小跟班,以后家里有什么事,你支我一声便行!顾哥的丈母娘就是我的妈!妈你当初怎么不给我小嫂子生个妹妹呢?那您也是我的丈母娘了!”
邱美娥扑哧一声被逗笑了:“这孩子!嘴真像抹了蜜,快吃糖!”
“我嫂子打扮好了么?该上轿了!”石利环顾左右。
“得给红包才让进新娘的闺房啊!”慕容雪嚷着从里屋闪出来。
那一瞬,顾顺良、石利都瞬时怔了怔。
今天的慕容雪一袭粉红毛套裙,长发飘逸,淡妆略施,但也已经算得上是惊艳了。
“顾顺良,要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啊?”忽然背后响起一声,是邱栀子玩笑道,不知哪会儿一身白色婚纱的她从里屋出来了。
顾顺良激灵了一下,赶紧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邱栀子并没有发现掠过顾顺良脸上的红晕,但发现了石利的异样,她亲昵地拍一下石利的肩:“这位大才女可是史君有夫了,别垂涎三尺了。”
“那怎么不早介绍我们认识哪嫂子?这么漂亮的姐妹,自己雪藏着,真不够义气!”石利笑道。
“现在介绍也不晚啊,对了,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位是石利,才艺出版社的实习编辑,顾顺良的助手,也是他的小兄弟。这位是慕容雪,我闺蜜,是个才女,会写小说。”邱栀子道。
石利的眼睛一下亮了,主动向慕容雪伸出手道:“你是作者?好啊!回头你写了稿子给我!”说着,石利马上掏出一张名片给慕容雪。
“我已经把稿子给顾老师发过去了。”慕容雪指着顾顺良道。
石利脸色一变。
“我已经快看完了,写得不错,但太短了,得再扩写16万字才有出版的可能,等我忙过这阵把意见给你,啊,”顾顺良对慕容雪说道,转脸深情地望着一身白色婚纱的邱栀子赞叹:“栀子,你真美!”
慕容雪上前做挡住邱栀子状。
顾顺良笑着将预先准备好的红包递给慕容雪。
慕容雪闪身推着邱栀子笑嚷道:“上轿去!晚上到被窝里浓情蜜意去吧!”
一帮人嘻嘻哈哈哈地簇拥着新娘邱栀子出去了。
12
迎亲的队伍走了。
屋里只剩下了邱美娥一个人。那一团花团簇拥的热闹,像一阵风,兀的没了,茶几上客人们扔弃的糖纸、果皮,女儿的空空的房间......似秋后的庄稼收割后的田野,空荡得让人惆怅,这以后的日子里她就要一个人呆在这空荡里了?楼下的住儿子家的农村老太太养的一只老母鸡咕咕咕地率领着几只黄绒绒的小鸡在院子里觅食,一阵大风刮来,树叶哗哗地响着,那老母鸡以为出了什么事似的一下张开翅膀将那几只小鸡护在下面,老母鸡紧张得毛发直立,紧张什么?翅膀硬了,一只只都会跑散的。
邱美娥穿着一身新衣走来走去地想找一把扫帚清理一下屋子,为了女儿的婚礼她专门做了一身新衣,找了半天也未摸着,忽然发现就在自己的手里。
她拿出一张男人的照片来,惆怅道:“苏一雄,你知道么?咱们的女儿邱栀子今天结婚了!孩子的上学、考大学、找工作、结婚这样的大事,一件一件的都是我邱美娥一手撑着走过来了!”
窗外忽然下起雨来了,雨水落在树叶上、对面的屋檐下,啪哒啪哒地响着,穿着雨衣、雨鞋的人像片模糊的影子似的在雨里也啪哒啪哒地走路,邱美娥拿着手上的照片,心生了一股莫明的情绪,她不知这情绪叫“惆怅”。
二十多年前的雨、树、阳光,是什么模样的?它们永远地不见了,任人怎样去捕捉,捉不住、掬不住的还有她的年轻,她年轻时的美丽,看过她的二十岁时照片的人都说她那时长得真“妩媚”,她大睁着眼茫然着,不知“妩媚”是什么意思,是贬还是褒,虽然她曾经那么妩媚。而今,在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到那时的一丝影子了,岁月是多么可怕和无情的一种东西。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桃花盛开的春日,身为河北农村的年轻姑娘邱美娥怎么也未预料到,和那个叫苏一雄的BJ男人的邂逅,会给自己带来一生的坎坷。
八年琐碎的的婚姻生活过去后,他们的女儿邱栀子也已经八岁了。
也不知哪一天起,邱美娥家住的楼下花园里出现了一个拉小提琴的女孩子。长发飘飘的女孩经常穿着一身飘逸的白裙,动情、专注地拉着小提琴,好听的琴音四处飞散,把陈旧的小区渲染得诗意盎然。
邋邋遢遢的邱美娥从菜市场回来的时候,经常会好奇地看一眼那个拉小提琴的女孩子。
结果有一天晚上,邱美娥带着邱栀子从外面回来,将饭菜做好后等着丈夫,孩子一直喊饿,可苏一雄迟迟地没有回家。他单位、他父母家、他常去的朋友家,邱美娥不停脚地奔跑、寻找着,那是怎样揪心的一夜。
第二天早晨,“妈妈,爸爸的刮胡刀和拖鞋怎么不见了?”邱栀子忽然问。
邱美娥咋然一惊,这才发现,苏一雄的衣服、证件,这个家里他的东西都不见了,邱美娥懵了好一阵才回过味来,苏一雄的失踪是,一场有预谋的离家出走?!
邱美娥一下就傻眼了,一头栽倒在床上。
一天一夜后邱美娥才苏醒过来,邱美娥醒过来的时候,总不相信苏一雄会真的从此离家了,他烦了,烦了这个家,出去呆些日子,散散心,就会回来,她这样想。
但当得知苏一雄连工作都舍弃了时,邱美娥心里硌磴一下恐慌起来:他是真的下决心从她娘儿俩的生命里消失了!她又开始神经了般到他的父母、亲戚、朋友家找,然而都说不知道。
经过一阵手忙脚乱的寻找,而一无所获后,邱美娥冷静了些,她明白她必须得面对和独自承担眼前的局面,家里的一点积蓄就要用完了,她必须立即找点活干,养活孩子和她自己。然而找什么活呢?她没有钱,任何需要点本钱的事她都不敢干,她又没多少文化,只念到过小学五年级。后来,邱美娥想到了拣垃圾,捡垃圾的同时又方便找苏一雄。
而从苏一雄失踪的那天开始,楼下花园里那个拉小提琴的女孩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
此刻的邱美娥揉揉眼睛,这是多久前的事了?这一找,就是十八年啊。怎样才能将逝去的日子扯到跟前来呢,怎样才能抓住那个不见了的人?
苏一雄的面孔,她的手指触到他身上的感觉,在一天天变得模糊,他成了她生命里一个无声的存在,转眼间这么多年就过去了。邱美娥变了那么多,因长期的捡垃圾,背也驼了,脸黑黑的爬满了皱纹。
这时手机响了,她拿过来接,邱栀子在电话里喊:“妈,你快下楼来酒店啊,司机在楼下等你哪。”
13
婚宴设在一家一般档次的酒店里。
大堂里坐满了客人,服务生穿流其间。
穿着一新的石利在门口忙碌地引领着一拨又一拨的客人。
这时,一个穿着高档、气质轩昂的中年男人走进了喜乐饭店,在喜宴厅门口交了礼金后,写下了“蒋成一”这个名字,然后犹豫着走进了喜宴大厅。
石利迎过去问:“请问,你是男方的朋友或亲戚,还是女方的?我们好根据身份安排座位。”
那个叫蒋成一的陌生男子目光闪烁着,躲开石利的直视,有些慌乱地道:“我,我是男方的——”
顾顺良刚好走过去。
石利示意新郎官顾顺良:“顾哥,你朋友!”
顾顺良以一副陌生的目光打量着来客,问道:“哦,你好!欢迎光临。请问你是?”
蒋成一男人慌乱地躲开顾顺良的眼神回答:“我,我是女方的朋友。”
顾顺良道:“哦,请跟我到那张座位上坐。”
蒋成一在座位上坐定后,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茶,以一种忧伤的眼神看着穿着一身红装的邱栀子。
石利走近顾顺良小声说:“这个客人很奇怪,我去问了,说他刚才交礼金时也是一会儿说是女方的朋友,一会儿又说是男方的。”
顾顺良无言地看一眼那个陌生男人,莫明地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
就在这时,另一个已在酒店外徘徊了很久的不速之客又走进了婚礼现场,这是个戴墨镜、穿裙子的老年妇女,留着一头浓密的短发,在这个寒冷的正月里,“她”的裙装显得非常的女性化,但裙子下穿着一双男性化的大尺码的皮鞋。
“她”在门口匆匆地放了一个鼓鼓的大红包后便默默地走了进来,在男方宾客席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了,始终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慕容雪也在场。
结婚仪式开始了,结婚进行曲响起来了,石利做司仪开场:“谢谢各位嘉宾的光临!欢迎新郎、新娘入场!”
在结婚进行曲中,顾顺良挽着邱栀子出场,夹道的亲友将彩带打在两对新人身上,现场一片欢欣热闹。
石利讲完套话后,新郎新娘讲话了。邱栀子说:
“在今天这个场合,我最感谢我的妈妈,她辛辛苦苦地把我养育大,是我心中最好的妈妈。
在婚礼仪式上,有一个环节是由父亲牵着女儿的手把她交给新郎。可是我没有这个环节,结婚,本应是人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事情之一,可作为新娘的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没有来参加。那是我除了母亲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可在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刻,父亲不在现场。
父亲在我8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小时候那么疼我的爸爸,选择了逃避。每逢佳节倍思亲,父亲不知道,他的出走带给我们母女怎样巨大的痛苦。假如我知道父亲在这个世界的哪个地方,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找到他,我不在乎爸爸是否有钱,我只希望我们一家三口能够团聚。”邱栀子动情地哽咽道。
台下邱美娥的泪水也涌出来了。
那个戴墨镜、穿裙子的老年妇女,情绪波动得尤其厉害,一行行泪水从墨镜下淌下来。
邱栀子接着说:“我和老公一定好好的过,让我们的孩子结婚的时候,没有这个遗憾!”
台下掌声雷动。顾顺良的泪水也出来了。
……
过了会儿,顾顺良和邱栀子到各座前敬酒了,就要走到那个叫蒋成一的陌生男人坐的座位前了,那个陌生男人起身离开了,向门外走去,顾顺良留心观察着,邱栀子一脸茫然,好像压根不认识那个男人。
在酒席间,石利时不时地主动向慕容雪现殷勤。
邱美娥农村老家的亲戚们都赶来参加婚礼了。老家弟弟和弟妹紧挨着坐在酒席上。
弟妹家穷则穷,却是夫妻和美的。
“邱栀子昨天又上饭馆了,非要把周围的饭店都吃个遍!这个孩子,一点也不知过日子!就知道整天买衣服!家里她的衣服堆成了山!”邱美娥道。
“我找的这个女婿,是个编辑,文化人!”邱美娥喜滋滋地看着正忙碌地招待着客人们的新郎官顾顺良又显摆道。
只有在农村的亲戚面前,邱美娥心理上的优势像是上足了马力的弦条,“啧啧,上次我回老家,一下火车,看到咱们那儿的破烂样,啧啧,那里的人怎么活呵?”邱美娥道。
老家弟妹看着一身红妆的邱栀子道:“栀子今天真漂亮,要是姐夫在,该多高兴啊!”
那个戴墨镜、穿裙子的老年妇女似乎听到了这话,情绪又受了触动,匆匆地离开了婚礼现场。
就在这时,邱美娥无意中一抬头,一下看见了那个陌生妇人,“她”的身形和走路的姿势让邱美娥一阵恍惚,邱美娥使劲摇了摇头,将脑子闪过的什么甩掉了。
在酒店外的一个拐角处,那个穿裙子的老年妇女一把扯下了头上的发套,低头褪下了裙子,原来是个男人!他痛苦地扶在一段墙上,压抑地无声抽涕起来,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14
婚宴结束后,邱美娥兴致勃勃地喊着大家去看婚房。
一帮人挤在婚房里,热闹非凡。
“吃糖!大家吃糖!”邱美娥喜气洋洋地让着大家。
“瞧这婚房,多亮堂!咱们栀子挑了这么多年,总算挑到了一个如意郎君。”邱美娥的老家弟妹说。
“开始时他家说没房子,我就说了,我们家邱栀子无房不嫁!结果,就把房子给逼出来了!哼,我邱美娥的闺女能嫁没婚房的?嗤!”邱美娥洋洋自得道。
就在这时,一个拖着行李的男人站在了新房的房外,啪啪地拍着门。
门紧闭着,久久地没有回音。因为屋里的嘈杂,谁也没听见敲门声。
男人便拿钥匙开刚才敲的那扇门。
屋内的邱美娥隐约听见了敲门声,她刚要去开门,正巧碰见那个男人打开门进来了,手中还拿着钥匙。
“你是谁?你怎么有的这套房子的钥匙?”邱美娥惊问。
“这是我家,我是房东,刚从国外回来。”
“房东?这是我女婿新买的房子,怎么你是房东?”邱美娥惊问。
那男人也惊住了,道:“怎么是你女婿的房子?我确实是房东啊,不信给你看房产证!”男人说着,便从行李箱里拿出房产证来给邱美娥看。
邱美娥仔细看了一遍,门牌、地址都对。
这时新郎官顾顺良听见动静走过来看究竟,他看见来人后马上扭头想回屋躲起来,但已经被来人发现了。
“嗨,顾顺良!”来人喊,并扭头向邱美娥解释,“我只不过将房子租给了这个人。”
顾顺良下意识道:“刘先生,你怎么回国啦?你明明跟我订了三年的合同。”
“我实在适应不了国外的环境,便买了张机票跑回来了。我赔你违约金便是了。”来人说。
邱美娥明白了一切,直直地看着顾顺良的眼睛,来看婚房的宾客不知什么时候都聚了来,也明白了一切。邱栀子面有愧色地躲避着母亲的逼视。
邱美娥走上前去,“啪”地给了新郎官顾顺良一个耳光,骂道:“骗子!你这简直是骗婚哪!”
“妈,等有一天我顾顺良发达了,会在BJ买一套又一套的房子!”
邱美娥不屑地撇了撇嘴道:“那你怎么不等着发达了再结婚?你结不起婚就别结!”说罢转身离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顾顺良的尊严被严重刺伤了,满脸铁青地站在那儿。
其他宾客见状也纷纷离去,邱栀子看见顶头上司徐老太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古怪的笑。
原房东还算善良,打量了眼四周道:“我今天去宾馆住,你们先结婚,明晚给我把房子腾出来。”
回到家后,邱美娥坐在自家的床上,气得喘着粗气,泪眼汪汪道:“他这简直是骗婚哪。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么?”
邱美娥的那些娘家亲戚们围坐在邱美娥周边,一个个愤愤不平。
“说起来也没什么,骗媳妇骗媳妇嘛,老家里,借别人的衣服,借别人家的家具相亲,也是常有的。”邱美娥的弟弟无奈道。
“这会儿说什么也晚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啦。”邱美娥的弟妹无奈道,脸上却有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
“今天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我上辈子做的什么孽啊?摊上这样的事!”邱美娥啪啪地扇着自己的脸。
15
客人们走后,邱栀子茫然地在新房里走来走去,那些喜字怪怪地挂在那里,她好想一个人逃到一个什么地方去,远远地离开这一切,然她不能把这一切残局都留给顾顺良一个人收拾,虽然因为这事她心底对顾顺良有太多埋怨,然而事情的成因也有她很大的因素,她不能那么不讲理。
他们都已被此事伤得脆弱不堪了,再怎么能互相伤害?邱栀子倒在顾顺良的怀里大滴大滴地掉眼泪,把他的衣服都快湿透了。
顾顺良紧抱着邱栀子不停地说:“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的,以弥补这件事给你造成的伤害。”
邱栀子心碎地看着顾顺良,第一次体会到,即便是男人,他的能力其实也是很有限的。
这时,邱栀子的手机响了。是邱美娥的。
“栀子,出怪事了!”邱美娥在电话里有些神秘地道。
“什么事啊妈?”
“我回到家后清点红包,其中一个叫蒋成一的,红包里包了一万块钱!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啊送这么重的礼?”
“蒋成一?我朋友里没这个名字啊,”邱栀子回答母亲,扭头又问顾顺良,“是你的朋友?”
顾顺良摇头:“我朋友里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邱美娥在电话里听见了他俩的对话,对邱栀子说道:“那就奇怪了。还有更蹊跷的事哪——”邱美娥压低了声音。
邱栀子说:“什么事啊妈?神神秘秘的。”
“还有一个未署名的大红包,里面包了两万美金!”邱美娥叫道。
“你仔细看看,真的没有署名么?”邱栀子惊问。
“真没写,真是奇了怪了!你说,是谁给的哪?”邱美娥念叨。
“会不会是,爸爸?”邱栀子想了一会儿,忽然问。
听到这儿,邱美娥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无声地挂了电话。
当天夜里,邱美娥辗转反侧,她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身边的枕头。
经常在迷迷噔噔地醒来的半夜,邱美娥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摸旁边的人,这是她习惯了的动作,然而触到的只是一个枕头。邱美娥把那个枕头抱在怀里,脸偎在上面,想嗅出那个熟悉的体味,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邱美娥趴在窗口看着外面的夜色,默默地唤着:
“一雄,你在哪里?我知道你烦了我,烦了这日子,可这一手你做的实在是太绝了!你让我对你所有的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想念都无法表达,所有的怨气都没地方撒,所有的力气都使不上啊......”
邱美娥拉亮了灯,找出苏一雄的那张照片,苏一雄走时带走了他所有的照片,这是在床角处遗落的。她用手摩挲着他的照片,一遍遍地,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头发,这曾是她的生命里伸手可触的,然而说不见就不见了,就什么也够不着了。
那张照片的男人跟郑军武有些想象,像极了郑军武年轻时的样子。
新婚第一夜,邱栀子将顾顺良的手上抓出了一道道的血痕子。
婚后多少天里,邱栀子都无法和顾顺良真正的亲热,是在BJ办的这场婚礼给她造成的心理障碍。有那么多东西横在中间,那么多莫明的眼睛看着,破坏了这个事件,这个行为本身的美感、幸福感,她记得那些在街角处媾和的牲畜,被人们莫明地怪笑。
第二天,邱栀子和顾顺良便在郊区租了一间小平房,让搬家公司来了辆车,仓促地将自己结婚的家具用品搬离了那套租来的单元房。为了攒钱尽快买上自己的房子,他们选择了租便宜的小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