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去哪?”在动物园门口,中野君抓住了高柳君。樱花树粗大的黑色树干,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银色的光芒。没有风,病恹恹的叶子从枝头飘下,静静地落在行人的肩头。脚边的地面上,到处堆积着辞别枝头的枯叶。
叶子的颜色各种各样。高柳君刚才一直望着这些叶子,想:把鲜血放在日头下暴晒七天,把每天变化的颜色随便涂在同一枚叶子上,大概就是这种颜色吧。一想到鲜血,高柳君似乎感到腋下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传到了衬衣上。他无力地咳嗽了一下。
叶子的形状宛如被火烤干的糯米饼一样千差万别,它们争先恐后地往上卷翘,干枯的樱花树叶也一样往上卷翘着,当风吹来的时候,它们就那么翘着随风飘走。失去了水分、变得干枯的东西没有了眷恋,也不会执着。它们之所以能飘飘然安心把自己托付给忽东忽西的风儿,也许是想在死后的祭典上引起骚动。随风飘舞的落叶与被风攫走的木屑一样都是一种疯狂,只不过是将死之物的疯狂。在死与疯狂点缀着自然界之时,高柳君耸了耸瘦削的双肩,又干咳了一声。
高柳君就是在这个瞬间被中野君逮住的,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天下太平。头顶是朗朗乾坤,身边是陆续走过的穿着漂亮和服的人儿。中野君身姿俊美,穿着轻薄的毛料外套,腮帮下的珍珠胸针熠熠生辉。——高柳君注视着对方的身姿,却并不答话。
“你去哪?”青年再一次发问。
“去图书馆刚回来。”被问的人终于应声了。
“又是地理教学方法吗?哈哈哈哈。脸上气色不是很好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最近不知在何处遗失了喜剧面具。”
“是又到新桥那边去找,又遭遇到很多不愉快吗?没意思。”
“别说新桥,就是走遍全世界也不可能找到。我已经不折腾了。”
“不折腾什么?”
“什么都不折腾了。”
“什么都不做了?休息一段时间也好。什么都别做,请随我来。”
“去哪?”
“今天那边有慈善音乐会,我买了两张票,但找不到人一起去。刚好,你去吧。”
“买了用不了的票吗?好浪费啊。”
“碍于人情没办法。我爹买的,但我爹他又不懂西洋音乐。”
“那就把多余的那张送人啊。”
“本来我想去送给你的……”
“不是送给我,是送给‘那里’。”
“那里是哪里?——哦,那里啊。那不用啊,他们自己也买了。”
高柳君没再接话,正面注视着对方。中野君有点不好意思地微笑了,用右手一直拿着的山羊皮手套在胸前不停地敲打。
“为什么拿着不戴的手套到处跑?”
“哪有,刚从口袋里拿出来的。”一边说,中野君一边把手套放进了衣服的暗袋里。高柳君的怒气稍稍平复了下来。
这时后面传来驾车的吆喝,马蹄声响处带起一阵风。两人赶紧退到道路一旁。黑色马车的车顶划过秋日暖暖的阳光,在两人的面前驶过,其中可见一顶绢帽和一把美丽的红色阳伞。
“去的都是那样的人吗?”高柳君用下颌指着马车驶去的方向。
“那是德川侯爵。”中野君告诉他。
“你很门儿清啊。你是他们家仆人么?”
“我不是他们家仆人。”中野君很认真地辩解道。高柳君心里又掠过一阵愉悦。
“怎么样?走吧,要迟到了。”
“迟了就见不到了是吧?”
中野君脸红了。是生气了,还是被戳中了弱点,还是不好意思,这只有高柳君知道。
“还是走吧。你总看不惯这看不惯那,讨厌人多的地方,这样会成为孤家寡人的。”
反击到位,这次败下阵来的是高柳君。孤家寡人,听到这个词,他的耳朵里“嗡”的一下,感到十分惆怅。
“不想去吗?不想去那就没办法,那我就失陪了。”
对方脸上洋溢着同情的笑容,后退了半步。高柳君又一次被击中。
“走吧。”他一下子投降了,去听音乐会,他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来到大门前,观众很多很拥挤,甚至让人找不到胸前佩戴着蓝色丝带的招待人员。往前走到尽头,右边的是上等座,左边的是普通座,似乎没有下等座。中野君不用说是上等座了,他回头招呼高柳君“这边走”,看起来对这里非常熟悉。高柳君倍感孤独地跟在中野君身后一步步地攀登着台阶,心想:真希望他们今天能特别设立一个下等座,让自己坐在那里听。他觉得,自己右边往上走的人,左边往上走的人,还有后面接连不断跟着上来的人,他们都是与自己不同种类的动物,他们故意包围自己以免自己逃跑,把自己赶上二楼大厅,然后欣慰地拍着手笑,他们似乎是合谋着这样对待他。回头看,可看到乌黑束发的头顶,可看到以一条完美直线将头发三七分开并用发蜡固定的头盖骨。这样的脑袋十个二十个层层叠叠地直逼上来,使高柳周作一步也不能后退。
来到音乐厅的入口处,高柳君就如陶醉于晚霞一般失神起来。心情仿佛穿过遮天蔽日的绿荫到达山顶,突然豁然开朗,眼前呈现一片广阔的风景。演奏台在遥远的谷底,若要走近去,就要从刚刚爬上来的这最高处,越过按照严格规则排列的人们,一条直线地穿下去,这样才能自然接近到那擂钵的底部。擂钵的底部呈半圆形,往空中辐射,另一半圆则是由人墙组成的一段段的波浪弧形。高柳君已经往下走了七八个台阶,想再看一次,所以又回头向这擂钵的侧面往上看,直到天花板,在这里他眨巴着眼睛停留了片刻。只听一声“Excuse me”,一个外国人擦肩而过往下一段台阶去了,那高大的身体似乎要向高柳君倾压下来。白色鸵鸟羽毛在鼻尖摇曳,好闻的香水阵阵袭来。后面是一个秃顶的高大男人,手里小心地抱着绢帽,他跟在女人的后面,侧着身子从两人旁边通过。
“喂,那里有两个椅子是空的。”中野君很熟练地从台阶往里走。坐在同一排座位的人站起身来以便两人通过。高柳君想,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大概谁也不会站起来让路的。
“人真多啊!”中野君坐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说。然后注意到同伴的服装,突然小声说:
“喂,得把帽子摘下来。”
高柳君立刻除下帽子,看了看左右。当他发现刚才有三四个人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的头上时,又一次感觉到自己被包围攻击了。原来,刚才没除下帽子的,整个音乐厅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外套可以不脱吗?”他请教中野君。
“外套没关系。但太热了,我们还是脱了吧。”中野君稍稍往上站起来一点,利落地往外解开外套的领子大概三寸多,唰的一下拉下了左边的袖子,脱右边的袖子时,正好抓住领口,然后迅速把外套里子朝外翻转过来叠好,搭在椅子背上。里面是崭新的礼服,沿着西装背心对襟形成两条细长而美丽线条的是最近流行的白色吊带。果然品位高雅,高柳君羡慕地望着他。不知何故,中野君总坐不安宁。他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站起来往后看,又向左右两边看。很多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但他丝毫不以为意。这种丝毫不以为意又让高柳君羡慕不已。
不久,中野君似乎终于从那排列着的一千多张脸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饱满的双颊上浮起讨人喜欢的笑容,轻轻地向谁点头致意。高柳君不由自主地向后望去,想看看自己朋友的笑容花落哪边。他忍着不适扭过头来,斜着往三段以上看去,一个女子的身姿映入眼帘。满头青丝的正中间系着一个大大的、神采飞扬的黄色蝴蝶结,微微弯曲的、细细的脖颈刚刚从低头行礼恢复到直立的状态。她眼睛的边缘涂着淡淡的红色,她注视着中野君,水灵灵的双眸似乎要把人世间的一切都吸进她那梦幻的湖底。高柳君心里暗自吃惊。
自己穿的日式裤子是朴素耐用的小苍织,外套已经开始褪色,浑浊的颜色上污垢放肆地反射着太阳的光线。上次洗澡已是在五天前,衬衫已经很久没有换洗。自己与这音乐会到底是格格不入。朋友和自己呢?——也是格格不入。朋友高雅入时的身姿,与这有着魔力双眼的主人,纵然是相隔迢迢千里也会碰撞擦出火花。他们相聚在这一堂里共同嗅闻着绮罗的香味,共同呼吸着和乐的温暖。不用说,他们两人的灵魂融汇交融,就是在那被弹奏的纤细的琴弦上也必然相会。来听演奏会的有数千人,而这数千人悉数都在举双手欢迎这两个人。同样是这数千人,悉数都在排斥我一个人。高柳君后悔来此,而他朋友当然无法知道他的这些想法。
“时间到了,开始了。”中野君一边看着活版印刷的曲目表一边说。
“是吧。”高柳君的眼睛机械地落到曲目表上,只见写有:
一,小提琴、大提琴、钢琴合奏。高柳君不知道大提琴为何物。二,奏鸣曲……贝多芬作曲,这名字是知道的。三,慢板乐章……理查德·冯作曲。这个不知道。四,正准备看“四”的时候,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演奏者已经出现在舞台上。
不久,三部合奏曲演奏开始了。全场安静,人人如化石一般。右边的窗外,可看到高大的枞树的一部分,其余部分伸向遥远的天空之国。左手边,澄澈的秋日阳光透过碧绿的窗帘明亮地斜映在白色的墙壁上。
音乐在安静的自然和安静的人们中间愉快地流淌着。中野君听到的是绚烂的空气对耳膜的振动,他欣喜地品味着声音的颜色。高柳君望着从枞树上飞起的麻鹰,疑惑鹰怎么会随着音乐节奏飞舞。
掌声又热烈地响起。高柳君又意识到,自己置身于一群异类动物中,异常孤独。扭头往旁边,看到中野君正在拼命地鼓掌。人们把他从高高的麻鹰飞舞的天空唤醒,让他重新回到这令人窒息的谷底,其中之一就是把自己生拖硬拽拉到这里来的这个好友。
演奏进行到第二部。几千人一起屏住了呼吸。高柳君的心里又变得丰富多彩起来。窗外再看不到麻鹰飞舞,于是他把视线转移向屋顶。三根切割成六角形、周长一尺左右的大梁纵向支撑着乐堂。但至于背后的那根通向哪里,不转头看的话就不得而知了。六角形上间隔画着些花草,和长长的藤蔓缠绕在一起。仰头看,仿佛置身于一个宽广的寺庙内。那黄色或蓝色的声音就像梁上缠绕着的蔓草一样袅袅婷婷、纵横交错地从屋顶上飘下来。高柳君已入无人之境,独自伫立。
第三次掌声突然袭来,旁边好友更是拍得加倍起劲。刚才还是处于无人之境的寂寞,瞬间变成被包围在如冰雹袭来般鼓掌中的孤独中。这包围持续了很长时间。尤其是在演奏者拉开门准备进入她自己房间的时候更加热烈。演奏者右手稳稳地护着小提琴在门边灵巧地一转身,点缀着淡淡红叶的裙摆又在舞台上活动起来。在她挥动着飘飘长袖,接过疯狂盛开的白菊花束,微曲上身款款施礼的时候,高柳君想:——来听这女人的音乐,并不是她允许的。她不让听,但自己悄悄地进来偷偷地听了。
演奏声又响起,雷鸣般的喝彩声立即静寂下来,听众一瞬间又进入死灭状态。高柳君重新获得自由。那心情就仿佛独自一人站在辽阔的原野上,看到遥远的前方突然升起熟透了柿子般的温暖太阳。小时候经常有的这种感觉,现在为何变得如此令人窒息呢?不管是左边,还是右边,人们似乎都在排斥我。连唯一一个亲密的朋友,在关键时刻也是残忍地啪啪啪地拍着手。人常说若无处安身那就逃回父母的身边,但如果自己有那样的父母又何至于沦落至此。七岁时,父亲离家后不知所终。从那以后,小伙伴们就不再和自己玩。问母亲,母亲说,“爸爸马上回来。”明知父亲不会回来,但为了哄我,母亲不得不说谎。母亲现在还在。她卖掉原来住的旧房子,离开生她养她的小镇,搬到二十四里外的山里一个人寂寞地过着日子。作为儿子,自己就应该大学毕业后混出个人样来,然后把母亲接到东京来住。若逃回母亲身边,那母子俩就只有饿死一条路。——突然,掌声又如潮水袭来。
“刚才的曲子真有趣,是今天所有曲目里演奏得最好的。这人非常擅长表达感觉。——你觉得呢?”中野君问。
“喔。”
“你觉得无聊吗?”
“是吧。”
“别‘是吧’的了。——你看,那边的洋人旁边有个穿着精致友禅和服的女的。——那是最近流行的式样,很华丽吧?”
“是吗?”
“你真没有色彩感觉啊。那样华丽的和服,非常适合集会的时候穿。从远处看也看不厌,很漂亮,很好。”
“你的那位,穿得跟那差不多。”
“啊?是吗?哪里,她穿着没那么讲究吧。”
“你是在替她穿着不讲究做辩护吗?”
中野君没再接话。左边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拿着笔记本在不停地写着什么,他两鬓的头发一根不剩地剃得光光的。
“那个人,是搞音乐批评的吗?”这次高柳君说话了。
“哪个?——那个人啊,穿黑衣服的?不是,那人是画画的。每场必来,一来必带写生簿,画人脸。”
“也不征求别人同意?”
“嗯,是啊。”
“小偷啊,人脸小偷。”
中野君低声笑起来了。中间休息十分钟。去走廊的人,去吸烟的人,从洗手间回来的人,都映在高柳君的眼里。看女人时,跟小时候看丰国的浮世绘插图《田舍源氏》,一页一页翻过去时的心情一样;而那些男人,就像月冈芳年画上的报仇义士一个个都活动起来了一样。但是,一想到自己在他们眼中的样子,他就想立刻出去。他们在自己的前后左右活动,非常优雅地活动着。但他们活动的目的不是为了衣食生活,而是为了娱乐。正如蝶戏花丛,藻浮细浪,他们展示的活动已经超越了实用的功能。能进入这个乐堂的人必定都是在实际生活中得到满足、非常宽裕的人。
可他自己的活动关系到有没有饭吃,是为了糊口。那活动并非如春天般温暖和煦,而是如秋天般肃杀辛苦,是受制于天命,为了偿还无条件享受生命的罪孽的劳作。若论头脑,从那些如蝴蝶般翩翩飞舞的人们当中随便抓个过来,与谁比较他都不会有丝毫逊色。他并非头脑空空,并非毫无见地,也并非说不出让人点头称赞、叫人敬重的话,而是因为他没有任何可以说话的机会。他想说却没有说,人们想听而无从听,这都是因为天缚住了他的手脚,人钳制住了他的嘴巴。赋予我巨额财富,却命令我不许用其一分一毫。此时,因为再也不能恢复往昔一无所有时平静的心境,只能去诅咒给予我如此命运的人。我必须在诅咒中死去吗?——想到这里,他顿觉喉咙堵塞,遂吭吭地咳嗽起来。他从袖子里取出手帕去接吐出来的痰。这手帕买来时是白色的,但现在变成了很怪的茶色。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女人离开人群,站着与中野君打招呼。她肩上悬着一根细细的金属链,链子连着的一只怀表藏在红黄交织的和服腰带里。
“啊,您来啦。”她眯着可爱的双眼皮说道。
“今天真是盛会啊!冬田女士的演奏真是太好了。”中野君向女人那边欠着上半身说。
“是啊,真是太让人高兴啦……”说完她就走下去了。
“你认识那女的?”
“我怎么会认识!”高柳君呛了他一句。
对方吃了一惊,随即陷入沉默。中场休息后演奏重新开始,曲名叫做《四叶的苜蓿花》之类。演奏期间,高柳君迷迷糊糊地听,等到啪啦啪啦拍手时,他就像一个患热病的病人从梦中惊醒。这个过程重复了两三次,最后一次把高柳君从梦幻中唤醒的是《唐怀瑟》中的《大行进曲》,敲着铜锣,吹着大喇叭。
不久,千余人的影子一齐晃动起来,两个青年在人群的推推搡搡中走出了门。
太阳终于落山了。图书馆旁边高耸的松树林残存着微弱的绿色,随后就慢慢地变成了黑影。
“冷起来了啊。”
高柳君的回答是两声无力的咳嗽。
“你刚才也在咳嗽,你这咳嗽不正常。去看看医生吧,怎么样?”
“哪有那么严重,没事的。”高柳君一边说一边晃动了几下瘦削的肩膀。穿过松树林,来到博物馆的前面。高大的银杏树上站满了急于归巢的乌鸦,仿佛在树梢上滴上了很多墨汁。光线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中只有数不清的落叶依然在闪着光。这时,又起风了。
“两三天前,有个叫白井道也的人来我家了。”
“道也先生?”
“估计是。叫这名字的人应该不多。”
“你问他了吗?”
“想问,但不好意思,没问出口。”
“怎么了?”
“我总不能问‘你有没有在初中被学生赶出来过’吧?”
“你可以不问他有没有被赶出来过啊。”
“但是,他不是那种随便可以问的人啊。那人很叫人为难。除了正事以外什么都不说。”
“也许他现在变了。他去你家找你什么事?”
“说是《江湖杂志》的记者,来我家记录我的谈话来了。”
“你的谈话吗?——世道真奇怪,还是金钱赢了。”
“怎么说?”
“怎么说?——令人同情啊,沦落到如此地步了吗?——道也先生,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
“是啊,衣服并不是很气派的。”
“不气派,到底什么样的衣服啊?”
“嗯,什么样的,不好说,嗯,跟你的差不多吧。”
“哦?像我这样的啊,跟这外套差不多啊。”
“外套的颜色稍微好点。”
“裤子呢?”
“裤子不是棉的,但是皱巴巴的。”
“关键是跟我不相上下吗?”
“关键是跟你不相上下。”
“不会吧。——他个子很高,是个瘦高的人啊。”
“个子很高,脸细长的人。”
“那就绝对是道也先生了。——世间越来越无情了。——你知道他住哪里吧?”
“没问他住哪。”
“没问?”
“喔。去问《江湖杂志》不就马上知道了,也许还和别的杂志报纸有关系呢。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白井道也这个名字。”
从音乐厅归来的马车或汽车络绎不绝地从两人后边追赶上来,在黄昏中往各自家门疾驰而去。后面又跑来两辆人力车,看着以为它们也要追赶着跑到前头去,不想却在大佛处一转,呐喊着进了西洋轩。在黄昏的白色暮霭中,能让人眼睛一亮的女人一定非同常人,她美丽的衣裳甚至击退步步紧逼的暮色,使之退避三舍。中野君立即停住了脚步。
“我就在这里失陪了。我跟人约好了。”
“约好在西洋轩吃饭吗?”
“嗯,是的。失陪了。”说着,中野君就朝那边走去,丢下高柳君一个人立在道路的中央。
惆怅寂寞中,他往下走到池塘的边上。这时,孤独的周作想:“我若有谈恋爱的时间,大概就能把自己的这痛苦写成一篇文章给世人看了。”
抬头往上,可看到西洋轩二楼耀眼绚丽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