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今日有雨,气象台说。但跟多数人的固有印象一致,预报总是不那么牢靠,上午九点,阴郁的天忽然放晴——甚至难得地蔚蓝起来,云朵轻盈,像是漂在浅色海面上。
事实证明,气象预测仍有其合理性,这是科技与概率的合谋。下午四点,那些云朵如被陡然打翻的墨水晕染,渐渐晦暗,就像一块没擦干净的黑板,压得越来越低。人们感觉到变化:起风了,空气里捎带着遥远的湿润。不过,雨是很晚才落下的:大约在深夜十点至十一点之间。这很难明确,雨是移动的,而这座山城如此广阔,地势如此不均。
上述小插曲犹如某种暗示:这是纷乱与躁动的一天,在貌似平静的表面下积蓄着风暴的一天。这天是礼拜五,但又不是寻常的礼拜五。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已从心理上早早拥抱接下来的七天长假了,但又不得不留在既定岗位与毫无心思的工作中。总体而言,这仍是平淡无奇的一天,一如人们度过的大多数无法记得起来的日子。对市接警中心的夜班值守人员来说同样如此。但还是要详细指出:这天是二〇一一年九月三十号。
在一些人想象中,接警中心总乱糟糟的,神情焦灼的警员们大呼小叫,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作为必不可少的背景——大屏幕上显示着各种路段的监控情况。似乎连接到这儿的通信总是跟犯罪、重大案情联系在一起。那是电影塞给你的印象。事实上,大量来电多是这样的:车辆被挡道、出门忘带钥匙、东西掉到下水道、宠物猫爬到了树上、餐馆饭菜不可口、马桶被堵、窗台渗水,以及喝醉了想找人谈心,甚至只单纯地想要发泄点什么,比如辱骂接线员之类——哪怕骚扰和辱骂,你也得耐心倾听。因为会报警的人也会同时记得督查电话。从电话进来开始,你们的对话就会被录音——有投诉一定是你的错,报警群众永远是对的。每天,接线员要接成百上千报警电话,无效警情占四五成左右。即便是真实警情也不见得全都能及时处理。你大可以想象一下,一座城市能有多少警车,值班警员能有几人?可报警人一般是不会这么想的。
这晚九点十三分,编号1120的夜间接线员接到一则来电。她抓起电话,重复着已经重复了上万次的开场:“您好,110。”
话筒里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喂,我要报警。”
“请问您的姓名以及事由?”
“我叫任铁围。我发现了一个被你们通缉的在逃犯,李立冬。”
“确定?您的具体位置是?”
接线员的手指同时在键盘上急速敲打,电脑上跳出一段文字:
李立冬,男,汉族,1974年12月10日出生,身高165厘米左右,圆脸,户籍地:重庆市沙坪坝区童家桥街道73号7幢7-2,身份证号码:340827197412105175。涉嫌罪名:故意伤害。
报警人压低声音:
“确定。我从劳动路一路跟着他,往金沙街方向,现在我已经跟着他走到了凤凰山脚……”
“是沙坪坝的劳动路吗?”接线员的反应不慢。
“对,他马上要拐弯了,你们快点派人过来。”
“您是一直在跟踪他吗?我必须要提醒您,务必冷静,注意观察,首先要保护好自己,与在逃犯保持距离,保持通信畅通……”
讯息戛然而止。
1120号接线员无奈地握着电话。类似的恶作剧每天总会发生很多,但出于谨慎,她试着重新联系报警人,对方没再接听。尽管如此,她还是迅速完成了简报,并将这通警情连同报警人电话转交到前线。
晚十点十九分,1120号接线员又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报案人口齿哆嗦着告诉她,自己在大碑社区发现了一具尸体。
传送相关警情后,她起身去接了杯热水,捧着茶杯回来时,她才意识到,下雨了。窗外,银灰色的纤细雨丝飘下来,不绝如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