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那年去绘画班时,我十六岁。
最美好与温柔的年纪。
时至今日,我已不太记得清画室是何模样,也不太记得我画废了多少张画,只记得周围两三个学生稀稀落落地坐着,听绘画老师讲他那跟绘画八竿子打不着的童年记忆,听得昏昏欲睡,随即被他抓起来的那些夏日午后。
那时,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老师一拍桌板,喊道:
“小孩子没有点精气神怎么行呢?!”
“身为祖国未来的花朵,怎么能这样消沉呢?!”
“你现在若是睡着了,你就错过了许多我这老头子的人生哲理,多可惜呀!”
……
往往这时,我瞌睡虫就会醒大半,乖乖地点头:“好的老师,我不会打瞌睡了!”
等老师点点头示意我坐下,我便规规矩矩地坐好,再时不时悄悄偷看一眼教室门。
每到这个时间左右,余深就会来了。
这段时间,我早已跟周围的人混了个脸熟,捕风捉影地打听到有关余深的点点滴滴。
余深是市一中的高二学生,这个暑假因为兴趣衍生便和朋友来学习绘画。他很有天赋,老师每每听见他只因兴趣而学习绘画便颇为感叹;他成绩也很好,在市一中那样的重点高中里都仍旧名列前茅;他不喜欢听唠叨,每次都会算准老师长篇大论结束后再进教室。
一如现在。
他刚踏进教室,我便偷偷瞧上他一眼。
随即一本正经地收回视线,执起笔记本,装作认真听讲的模样。
不过没多久,教室后门冲进来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她一身白色棉布裙,随手挽就的丸子头松松垮垮,显出几分随意来,房间内每个人的注意几乎都被吸引过去。
她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茫茫然视线扫过教室,不知该在何处落座。
画室只有我身边还有一个空位置,我朝她挥手,她眼睛一亮,脸有些红地跑到了我身边。
“你好,我叫林晚。”我听见她小声说。
我友好地朝她一笑,“你好,我叫江念。”
林晚很可爱,眼眸温暖干净,是我一向会想要亲近的女孩子,而我又是自来熟,很快和她热络了起来。
周围传来些许讨论声:
“那个女孩是新来的吧,好漂亮。”
“我也觉得,看起来好干净。”
“找机会要个联系方式?”
……
我余光下意识看向余深,他身边的朋友正在小声与他说着什么,时不时把视线投向我身旁的林晚。他点点头,目光平静地在纸上勾画着,侧面轮廓清晰好看,一笔一画皆是认真。
看上去,余深对她的兴趣显然少于其他人。
我松了口气,暗自放开不知何时被我攥紧在手心里的铅笔。
下午的画室实在太过燥热,我将手甩了甩,风带着过来,吹散了手中的热意。
十六岁的我,已经有了藏在心里的少年。
你看,就是坐在我斜前方又高又好看,正在认真绘画的那个。
他叫余深。
我们绘画班比较悠闲,不需要学生每天都到,偶尔来一两个也没关系。自从知道这条规定,我就老是喜欢呆在家里吹空调,简直人生一大乐事。
不过后来发现余深天天都会来,我便也会顶着燥热的空气和毒辣的阳光早一些到画室等他。
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毕竟我一直没能鼓起勇气和他有什么交谈。
那年夏日,我每天回家时都会认认真真在我漂亮的笔记本上一笔一画写今天的经历,写今天关于余深的点点滴滴,写今天的心路历程。虽然我暂时与他没有特别多的交集,但偶尔互相借个橡皮擦,见到他认真绘画的面容,都能让我悸动不已。
我好没出息啊。
可是又止不住地欣喜。
对于我来说,十六岁那年,我的少年,干干净净悬在我的心上,是我所有的少女情怀和心之所向。
能见他,便让我欣喜不已。
2.
我与林晚愈发熟悉,她告诉我,她之所以来学习绘画,是因为她母亲希望她能够多学一些东西,将来这些东西能滋养她整个人生。她跟我提起这件事时,脸上有些许无奈的神色。
我知道,她其实不太喜欢绘画。
我往自己的画上添了几笔,笑嘻嘻地,“我也差不多,我妈觉得多学些东西没有坏处。”
林晚也温柔地笑了笑,像只温顺可爱的小猫,让人心生暖意。
我很喜欢林晚身上的那份宁静。她总是温柔的,笑容是温柔的,碎花白裙是温柔的,眼睛也温柔的仿若放进了星辰,就那样看着你,便能让你深陷进去。
我就这样愣了愣神,心里想如果我是男孩子的话应该会特别特别喜欢她的。
太可爱了,看着就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头。
林晚做什么都会认真对待,每次老师留下的绘画作业,她总是会研究很久,再认认真真地动笔上色。我越发忏愧,于是不知不觉中也会拾起画笔,想要画出一幅美好的画,甚至是被老师认可的画。
但不管我如何努力与用心,我画出来的画永远差了一些东西。
而对面坐着的林晚,她的画上打着大大的A+。
我抱着林晚,有些无力:“晚晚,我不得不承认,绘画真的需要天赋。”
“没关系的小念,你画得已经很好看了,真的!”她甜甜地笑着。
不,还不够。我总在心底默念。
“小念,你要不要来我家玩呀?”
那日,听到别的闺蜜互相去家里过夜时,她羡慕地跑来问我,“我父母常年不在家,你要是害怕也可以不过夜啦,来找我玩就可以啦。”
“当然可以呀,我明天就来找你玩。”我朝她点点头,将我俩的画具规规矩矩放进画室柜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她眼睛亮晶晶的,“小念最好啦。”
我挽住林晚的胳膊,跟她讨论着明天去她家要做些什么,她好看的碎花白裙被风轻轻吹起,像一朵轻飘飘的云。
但还没能多聊几句,几个男孩子便装作不经意路过,将我们堵在了画室门口。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们,青涩稚嫩的脸庞染着些许绯红。
我想我大概猜到他们是来做什么了。
刚准备退后一步的我,下一刻,便听某个男孩子开口道:“不好意思,江念,那个……我们有事想找你一下。”
啊?我有些懵,不确定地看了看林晚,愣愣地跟着他们去了离林晚较远的另一边。
“江念啊,可以拜托你把林晚的联系方式给我们一下吗?”他们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做祈求状对我说。
果然。我就知道。
这样的事情在林晚来到绘画班后便已经屡见不鲜,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我又何尝不明白。
但看着他们的模样,我莫名觉得有些烦闷。
我也是女孩子,也会有小心思,可他们却一股脑都跑来找我要林晚的联系方式。
我承认,这一刻我心里忽然有些不开心。
但也只是一点点,我叹了口气,将那点微不足道的不开心压了下去。
“你肯定有啦,就当帮帮忙嘛!我们请你吃雪糕!”他们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我不能在不经过林晚的同意下随意给出她的联系方式。
于是我只能抱歉道:“对不起啊,我不能给你们,小晚会不开心的。”
我抱歉地一笑,努力用我的眼神告诉他们我很真诚,这件事情不能商量。
看我这关不行,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无奈地摊了摊手,眼神中有着无奈。临走前,有人不甘地对林晚挥了挥手,“我们先走了,再见林晚。”
唔,我被当成了空气。
离开画室后,林晚在回家的路上,翻看着我借给他的言情小说,忽然好奇地问我:“小念,你未来想要做什么呀?”
已经临近六点,剩余的残阳悉数撒落,她的眼睛明亮若星。
我笑意晏晏:“我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梦想,就希望以后的自己可以更自信更大方一些。”
希望可以在遇见自己喜欢的男孩子时能够坦坦荡荡,大大方方。
“你呢?”我问。
她把书抱在怀中,眼中露出憧憬的光芒,笑着道:“我啊,我想好好学习,以后能够考进北大,成为一个有能力的人。”
“那我也要陪你一起!”我说。
少女时的誓言每当说出口都一定是真诚且用心的,哪怕未来没能实现,但那一刻的彼此都是最好的。
很多年后我站在当初年少轻狂说要考进去的大学门口,还曾感慨过自己当时真是太年轻。
我扬起笑,在分叉路口同她分别。
林晚朝我挥了挥手,她今天没有穿平常的碎花白裙,而是换了一身嫩黄色的连衣裙,落日铺满在她的裙子上,映衬着她温柔的笑容,尽是美好。
就像漫画里的女主角,什么都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