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竹笋

方望躺在床上看了天花板很久，头顶上是棕黄色的松木板与黑色松木梁，上面附着一些白色蜘蛛网。

方望往左边转身，看到一个黄色的衣柜后恍了神。

我回到老家了？

“哥，吃饭啦。”

绵软的少女声音从右耳传来。

一块门布遮挡的房门被一位清瘦女孩掀开，她微笑唤道：“吃饭啦。”

她转身轻轻放下门布离开，那是一块蓝白色的山水图，童年记忆最深的地方。

他慢慢下床，床下放了一双黄色胶拖鞋，交叉的蝴蝶形状，右脚的左上方发黑了一大块，是旧胶鞋烤融化后补鞋的痕迹。

方望慢慢走到山水门布这里，嗅到上面有辣椒的味道，是老妈打工前留下的味道。

掀开门布后进入客厅，墙上的日历是1998年4月11日，星期六。

回到十八岁了。

方望感觉耳朵灵敏了很多，前世二十年间都在工地做木工，每天的噪声不断，把耳朵弄坏了，此刻他听到厨房有瓷碗的细微碰撞声。

“妹？”

“饭都帮你舀好了。”方岁青再次催着方望吃饭。

方岁青是方望的第一个妹妹，今年年纪十四，读初一，他还有一个十岁的小妹妹，叫方百蝶，读三年级。

方岁青生性乖巧，上一世只读了两年初中便外出打工了，攒钱给小妹方百蝶念完初中和还父亲治病后的钱。

方望走入厨房，看到那张残留许多刀痕的棕色八仙桌，想到前世搬家后换了大理石餐桌的那晚，吃饭很不习惯。

八仙桌上的不锈钢菜碟装着炒节瓜，菜色寡淡无油，方望看到节瓜后扭身干呕了两下，他最看不得这个节瓜，小时候吃怕了，以至于看到就想呕。

以前没有钱，连续吃了几个星期的节瓜，没有肉也没有多少油，一天做农活辛苦回来，打开菜盖一看，胃口全散。

“不中意吃啊？阿妈下岭南打工前腌有辣椒酱，就在你那个房，我去拿。”方岁青放下筷子，去拿辣椒酱了。

方望立起手掌挡住额头，他实在受不了节瓜，不能多看。

现在清明过了，为什么不去后山找一些金竹笋呢？

方望家后面是全村第二高的山，因主要居住区均背靠此山，便叫后山。

后山每年清明前后，鲜嫩的金竹笋长到三十多公分，年年都可以在清明时节吃上一两顿鲜笋，农村有水竹、麻竹、簕竹和金竹等，口感以四五月的金竹最佳。

大家都上山去寻找，没有多少餐了吧，刚回来就错过了金竹笋，可惜。

“你要的辣椒酱。”方岁青扭开玻璃盖子，拿着筷子夹了两下后重新封口，自己细细地吃着那一碟节瓜。

方望看了窗外的后山一眼，金竹笋已经快十年没吃了吧。

好像现在剑山还有金竹笋啊？

剑山是青石寨最高的山，山顶尖如剑锋，剑山就在后山后面，连着纵横三十多里的苗家山脉。

方望回想起，2002年清明的时候，听村里小孩说有人在剑山迁墓，发现山坳上有两亩的金竹林，那家子扛了三大包金竹笋下山。

剑山别人说过风水不好，很少人把墓放到那里，都是上百年的老墓。

最靠近金竹林的墓也有七八十米，隔着许多檵木、刺藤遮挡，根本看不到金竹林，2002年那次是有人顺手砍了几根檵木做刀柄木才看到的，檵木是当地最硬的木材。

“妹，想不想吃金竹笋？”

“没得了，后山那些金竹笋早就被人掰完了，阿爸清明挂纸（扫墓挂招魂幡）掰了一包，一夜就吃完了。”

方岁青继续夹了两块节瓜入碗，吃饭的声音很小很小。

金竹笋还有很多，今晚就能吃到了，等下就去掰。

方望很快扒拉完一大碗饭，工地上的人吃饭总是很急的，到了赶工期只有二十来分钟留着吃饭。

回房间找了一卷肥料袋，这是父亲在一家肥料厂打工带回来的，袋子厚实又防雨，抢收谷子和玉米的时候很好用。

方望先拿了四个袋子，细想不能暴露这个金竹林，全村的金竹不到两亩，如若是大摇大摆回来，肯定会被人知道。

“咚咚。”

客厅的老钟响了两声，逢点便响。

两点了，还来得及，明日岁青就要回校读书了，让她多吃上几顿金竹笋，现在刚过清明，那个墓的路还好走，开几十米荒路就到了。

方望回厨房的柴堆里找了两把钩刀，刀柄正是檵木造的，木柄光滑，已经用了好几年了，钩刀的锋利刀刃泛着白光。

方望在钩刀旁边找到帆布袋，内有两副棉手套、袖套和一卷绳索，父母上山上岭砍柴的装备都放到这里。

“妹，我们上剑山去掰金竹笋，我知道哪里有，三四包麻布袋都可以装满。”

方岁青还在吃饭，闻言疑惑道：“没有了吧，清明刚过，有的都被人掰干净了。”

“有的，你吃饱跟我一起去。”

方岁青蹙眉再问道：“真的有？我马上吃饱了，等下我。”

她吃饭的速度加快了许多，声音仍是小声。

方望回房找了自己的解放鞋，现在天阴，他记得这几年的清明都没有异常降雨，清明过后的山体是偏干燥的。

良久，两人一起出门寻笋。

方望提着一堆工具的帆布袋，也放了两瓶水和一包红薯干，他自从搬家去到村另一边，就没怎么吃过红薯干了，山也很少进了，一直是打工。

没出门多久，他就吃掉四五条红薯干，他们这一辈有人怕红薯，有人怕节瓜，有人怕大头菜，有人怕酸菜，看到就犯恶心。

方望除了节瓜，对大头菜也是极怕，对红薯酸菜还好，窑番薯、煨红薯、红薯干他都喜欢吃，煮红薯的味道的确一般，每次上学拿一个红薯当早餐吃也没讨厌起来。

半响，他们到了山口。

从山口上往走，沿着一米五宽的山道便到了后山的平坦山坳，后山和剑山之间的山坳阔五十亩，山地贫瘠留不住肥，很久没有人承包种木薯就丢荒放牛了。

哥妹二人上了坳面，继续沿着小山路上剑山，这路变了陡峭不少，有些需要手脚并用方能上去。

“好走吗？你在这里等我就好了，我掰好给你拿下山。”

“不用，清明我还一起去挂纸呢，不用担心。”方岁青力气很好，自个爬来了一块大石头上。

快到了，还有百米这样。

两人走到了最高的老墓附近，方望看着不远的檵木群有些手抖，心跳得很快，向后喊道：“你小心有簕，我来开路，你再扩大，等下下山没有力气了，砍干净这些树杈不挡路。”

“哦，知道啦。”

檵木群大约有五分地大小，树下很空，但前面的檵木长得矮，需要弯腰穿过。

方望砍下一些低枝条，树下有刺的簕刺藤条都砍断，方岁青把树枝腾出去，漏下的部分刺藤继续割断。

很快，一片青翠茂密的金竹林在眼前浮现，密集的棕青色竹笋遍布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