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糜烂的守御千户所
流水席一直持续到戌时,天色俱黑,院子里挂了好几个灯笼。
王少钧前世吃饭的时候见惯了白炽灯,此刻在灯笼红光的映照下,总觉得眼前的桌布,屋檐,还有这些活人们都被蒙上了一层红纱,颇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桌上的食物被全部扫光,有些伙计们拿着高粱饼,把盘子里的汤汁刮的一滴不剩,将光盘行动贯彻的十分彻底,就差捧着盘子用舌头生舔了。
许东不停地应酬着各方的敬酒,喝了个酩酊大醉。王少钧总怕他会突然猝死,但他似乎越喝越有活力,脸上红彤彤的,比以前还容光焕发了点,兀自揽着一个掌柜的肩膀在那里谈心。
看到这番景象,王少钧心中默默感慨,果然人类的潜力是无限的,只要有足够的正向反馈和激励就行。
不过这个时代毕竟没有电灯,也不可能吃到很久,灯笼里的一根蜡烛燃尽后,众人便纷纷告辞离场。这场团建也宣布圆满结束。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饭,王少钧和荀先生便来到正屋的卧室,出来这么多天了,要向王可贵请安。
此刻王可贵正坐在太师椅上,跟王秦氏下棋。王可贵眉头紧皱,显然是遇到了难关。
王秦氏双手抱肘,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她看到两人出现在门口,立刻站起身来。她虽然当主母好多年了,但面对王少钧,依然没有什么主母的架子。
王可贵顺手将对方的两枚棋子抹下棋盘,对荀先生微笑道:“子弦啊,这一路,辛苦你了。”
经过这些天的休整,王可贵已经可以下床,躺在太师椅上喝茶小憩了。不过他的双腿皆被打残,余生再也不能站起来。
荀先生连忙躬身道:“本来昨天就应该来给东家问安的,只是当时天色已晚,便不敢打扰。还请东家见谅。”
“哪里哪里。”王可贵丝毫不以为意道:“凡事你和钧儿商量,对我这样一个废人,心意到了就行。”
言语间,对王少钧已是颇为信任。
荀先生先是向王可贵禀报了一下这次出去进货所得,听到一切顺利,王可贵显得十分高兴,慨然道:“有这批货在,只要能稳定销售三两个月,就可保我鸿升达两年无虞啊......”
他转头看向王少钧,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道:“好啊,你这招棋走得很好,很好啊......”
荀先生也拍马屁道:“少东家这步棋,足见聪明绝顶。有少东家在,东家大可放心。”
“嗯。”王可贵捋了捋胡须,微笑道:“子弦你的帮助也是至关重要的。对了,你这次路过保德州,可有听说我大哥王可勇率兵前去剿匪的事情?”
“听说了。”荀先生正要说这件事情,沉声禀报道:“大爷在那里吃了好大亏。”
“哦?”王可贵脸色一变,说道:“你详细说一下。”
“在下也是听保德州府一个相熟的胥吏说的。他说咱们大爷和守御千户所的李大人相约前去兴县交界剿匪,却不曾想李大人光集合自己麾下的家丁和墩兵,就集合了四天,
大爷等不及,便带人先行进山,却没想到,不仅在山里迷路了,还遇到了土匪的袭击。大爷损兵折将,狼狈的从山里面退出来,重新回到跟李大人相约的地点,却没想到李大人只凑了五十来个人,而且个个都是破衣烂衫的乌合之众。”
王少钧听到此话,心中顿时大奇。问道:“这保德州千户所好歹也是一级守御千户所,怎么才能凑五十个士兵出来?”
荀先生解释道:“少东家有所不知,这九边的卫所早已糜烂,保德州守御千户所更是烂到不成样子。自从嘉靖四十五年,瓦剌部踏冰入犯保德州,杀死百户徐尧臣和军兵数百人后。保德州的人数始终都在三五百人左右,编制再也没满过。况且他李大人又不归咱大爷统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怎肯为大爷出力?”
王少钧心中更奇,又问道:“偌大一个保德州,除了这个守御千户所,没有其他营堡了吗?”
“没有。”荀先生摇摇头道:“只有保德州城的标兵营设有一个守备,其他的地方,也只是一些边墩和火路墩。”
王少钧面露惊讶之色,好家伙,这一个守御千户所,竟然管一整个保德州?这要是在那里纳一个百户,岂不是比在河曲更加容易施展?
在前世的时候,他曾经去过保德州和当地的支教做过交流,也算是踏入过保德州的土地。
虽然那里的土地同样贫瘠,屯田不易,但好歹也跟河曲一样紧邻黄河,至少要比山西的其他山区要好得多。
不过他对明末的保德州确实不太熟悉,得先找人仔细了解一下,再行决断才行。
王可贵对保德州的情况丝毫不感兴趣,只追问道:“后来呢?”
荀先生继续禀告道:“大爷看到这种情况,顿时熄了剿匪的兴致。却没想到,那些土匪竟然主动派人下山,给大爷送了两千两银子。”
“嗯?这是为何?”
“据那胥吏所说,那土匪也是想息事宁人,省得大爷上报给岢岚道,再派兵前来。大爷收到这笔钱,只得偃旗息鼓,灰溜溜的回来了。”
“骂的,这狗日的土匪还听懂人情世故。”王可贵听到这里,脸上露出落寞之色,叹口气道:“看来,复仇已是无望。那些财物也没有追回来的可能了。”
荀先生轻声安慰道:“东家无须介怀,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几个月便能将损失的给赚回来。”
“也只能这样想了。”王可贵点点头道。
几个人又说了一些闲话,王可贵略有些疲乏,便提早结束了对话。
王少钧和荀先生离开房间,来到院子里,王少钧轻声道:“那接下来的市场部,就全靠荀先生主持大局了。昨晚没有当众说,现在给荀先生交个底,我给先生的月俸是五两银子,顶身股九厘。”
荀先生听到这个数字,顿时心花怒放起来。他之前的月俸是三两,顶身股是六厘。按照正常情况,要五年之后,才会进一步增长。
却没想到少东家竟提前给自己涨了。
“少东家放心,只要货物供应充足,在下一定竭心尽力。”荀先生立刻表忠心道。
王少钧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看中的就是荀先生在自家遇到低谷时,仍能尽心尽力为自己办事。
而且,面对自己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年轻少东家,荀先生能很好的摆正自己的位置,并无任何僭越之举。这一点,也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他对荀先生交代道:“接下来,还请您帮我做两件事。”
“少东家请吩咐。”
“第一件事,找你那位在保德州的胥吏朋友,帮我仔细的打听一下保德州千户所的情况。第二件事,写信给潞安府的掌柜,来拿钱的时候,顺便帮我带一些织机过来。”
“织机?少东家是要....制作丝绸?”荀先生顿时面露迷惑之色。
“当然。”王少钧微微一笑道:“一个淡巴菰可满足不了我的胃口,听说潞安府的潞绸闻名天下,每年边关的吞吐量何止十万?我得亲自看看,它们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是,少东家,我这就着手去办。”荀先生只感觉自家这位少东家眼光看的极远,是个做大事的人,立刻躬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