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6章 待在这里
“您记错了,我没说过那样的话。”奚午蔓保持着一贯的客气。
“但是今天晚上,我需要您。”年甫笙离她很近。
“但是今天晚上,我不需要您。”奚午蔓完全复刻年甫笙的语调,向他颔首,转身向停在阶梯下的轿车走去。
鹅毛大雪,为这个世界挂满丧幡。
无处不在的哀乐,怎么也逃不掉那悲伤的气氛。
今天晚上,又有谁死掉了?什么地方又在举办葬礼?
看着那漫无边际的黑色,总能联想到死亡。生命的终结。这毫无意义的生命。
哈。果然不能太闲,太闲就很容易emo。
眼见虚烟院子近了。眼见花园的门开了。眼见那明亮的灯光抹平所有黑色。
偌大的别墅,奚午承不在。
奚午蔓的心瞬间凉了一大截。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回到这个地方的,又会是一个酒疯子。
夜色一点点深了。奚午蔓没敢睡觉。
她坐在画室,尽可能投入地创作。
屎一样的构图,乱七八糟的色彩,没二十年严重的神经衰弱都画不出这种东西来。
先生回来了。她终究是等到这句话。
然后她慢慢走出画室,刚好与那满身酒气的人在门口撞上。
他闷声“哼哼”,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
“喝酒了?”他的鼻尖都快抵到奚午蔓唇上,“跟谁喝的?”
奚午蔓打了个寒噤。
她分明已经认真漱过口,也认认真真洗过澡,确保自己身上闻不到酒味。
但是哥哥,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参加赵夫人的生日派对了。
奚午蔓沉默着。
“告诉哥哥,今天晚上,蔓蔓都见到谁了?”他的话音离她稍远了些,他通红的眼睛将她完全禁锢。
他永远是揣着答案提问。哪怕是被酒疯子附体。
“赵夫人有很多客人,很多蔓蔓不认识。”奚午蔓保持着冷静。面无表情,毫无情绪。
任何一种表情都可能会成为世界大战的导火线,最细微的情绪都能招致死亡。
这世界的悲伤已经够多了。
“玩得开心吗?”他问。
“赵夫人给蔓蔓看了一幅她新得的画。”她谨慎作答。
“什么画?”
“一幅C国宗教的绢画,蔓蔓看不懂。”
“C国宗教。”他的左手缓缓移向她的脖颈,突然用力掐住,“你想去C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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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午蔓欲哭无泪。她实在没想到,这都能惹到他。
“你哪儿也不能去,知道吗?”他稍稍松手,像是担心她纤细的脖子会断掉。
奚午蔓不敢动,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睫毛随身体微微颤抖。
“你属于我。”他的指尖轻轻划向她的侧脸,“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沉默。
男人身上的酒气在二人之间蔓延,很快就污染了奚午蔓的发丝与干净居家服。
“你为什么总想离开呢?”他问。
外面的世界,对你有莫大的诱惑吗?
奚午蔓脑子里响着不属于此时此地此人的声音。
外面的人,完全捕获了你那可爱的心吗?
那声音来自梦境,也许产自幻觉。
手腕被紧紧抓住,一股强力几乎要将整条胳膊拽脱。
明亮的灯光,昏暗的走道,漆黑的屋子。
“待在这里。”黑暗中,他的命令不容拒绝。
女佣打开唯一一盏顶灯,关上门,离开了。
靠窗的桌上,永远不缺纸、笔、水与墨条。
这夜晚还长,这冬季没完没了。
天空有落不完的雪,寒风不知疲倦地东奔西跑。
谁也不知道这屋子的门什么会打开,也许是下一秒,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一周,也可能是下辈子。
从“太上曰”到“勉而行之”,没完没了的循环,永远到不了尽头的黑色。
墨迹一干,光泽就暗淡。
她完全被奚午承给忘了,被佣人们忘了,被医生忘了,被小黑屋以外的世界忘了。
笔尖完全是自行在纸上留下墨迹。她的手完全僵了。
身体也僵硬。她甚至怀疑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其实已经停止了跳动,只是出于一种幻觉,她听见心跳。
也许她已经死了,只是出于一种梦,她以为自己还活着。
窗外的天空或明朗或阴暗,那又怎样?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感觉。
虚烟院子一号很少有客人,佣人们永远静悄悄,即使聊天,也更像是用唇语交流。
这死一般的寂静。
都是死人。
砚台里的墨汁又结了冰。
这垃圾砚台。
奚午承有够绝情,深怕这屋子里有哪怕很小的暖源,连抄手端砚都不给安排。
好在,奚午蔓早被抹平了心性,不会对砚台大发雷霆。
她用墨条一下下砸开冰面,加入水,重新研。
就这当口,门突然被推开。
奚午蔓的手不自觉轻轻一抖,到底稳稳抓着墨条。
“先生回来了。”女佣说。
等了有将近一分钟,也没有闻到酒气。
奚午蔓轻叹一口气,放下墨条,也不知道怎么驱动那僵硬的双腿的,走到大客厅。
感受到暖气,身体才发疼。
这该死的冬季,该死的粉红色的美丽月见草。
奚午承站在高脚花架前,玻璃花瓶里插着美丽月见草。它不会在那里待太久,最迟明天,就会被新的花卉替代。
对气味极其敏感的奚午蔓没闻到酒味,只闻到淡淡的烟草味。廉价的、刺鼻的烟草。
雪还在下,这夜色尚浅。
“哥哥。”永远是她先开口,永远是她低头。
永远是她的错。
厨子精心准备了晚餐,有奚午蔓爱吃的烧白、蟹汁鳜鱼和可颂。有热红酒,有苹果派。除了这些,奚午蔓看什么都没胃口。
只是秉持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她将每样菜品都至少尝了一口。
奚午承一直没有说话。每个人都沉默着。
这夜晚静悄悄。风与雪都被拦在门窗之外。
厚厚的窗帘放下,窗外的光完全透不进来。
这里亮堂堂,不需要庭院里或远处别家的灯光。
红茶有果香、蜜香与兰香,完美的融合。奢石几面有水晶灯黄金嵌边的色彩、玻璃花瓶绿色的光泽与奚午承袖扣的金点,完美的融合。
他将一个红色的绒布盒子递到奚午蔓面前,盒子里是一个和田红玉手镯。
他从不会为对她造成的伤害而道歉,他的“对不起”的含义永远停留在礼节性的表面。
价值连城的礼物就是赔礼。奚午蔓自我麻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