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太子妃
春华宫。
太子的书房之中，在女官和宦官的簇拥下，太子妃张研和太子朱高炽正在忙碌，他们都在算着什么，身前的纸张、书卷早已堆积如山。
一个宦官想要上前搬走，却得到了太子喊叫：“你不要碰它！”
这句喊叫让小宦官一个腿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这响声像是火星一般，点燃了张研。
“姓朱，你能不能安静点！”张妍蛮不讲理地大叫。
朱高炽闻言，连忙安抚道：“我这不是也算得头晕吗？”
书房外正在安静读着书的杨士奇忍不住微笑，摇了摇头。
这对夫妻也真是有趣，就像是猫和狗一样。
“老爷子也真是的。”张妍随手将笔扔到笔框里，“忽然要改组宫廷，分出专门管宫内事务的内务府和专门管外部事务的外务府，分的这么详细干什么？”
朱高炽道：“还能有什么，还不是为了社稷。”
“也不能这样说。”张妍想了想，施施然道：“老爷子不是说了吗，外务府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施同知一个官衔，去重组市舶司，建立海关总署，怕是那个妖女给老爷子灌了坏水。”
朱高炽也知道名动京城的女土官。
他忽然有些好奇，道：“唉，你说老爷子是不是看上那个施二娘子了？”
“看什看啊？”张妍啐了他一口：“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啊，总是想着娶年轻漂亮的小媳妇？”
“你这话说的，我这院子也没几个人吧！”
“人是不多，但架不住你跑的勤快啊。”
“真没法和你说。”朱高炽道：“你也不想想，老二的儿子那都是跟老母鸡下蛋一样的，一个接着一个，我要是不努努力，老爷子怕是觉得我不行。”
张妍的视线向下。
朱高炽连忙将身子往书堆后面藏。
“你看什么？”
“太大了。”
听到张妍这话，朱高炽整个人立刻容光焕发起来：“真的？”
张妍黛眉微蹙，道：“我是说你肚子太大了，你也该想办法瘦点，省的老爷子看你就觉得心烦，说什么你不像他。”
朱高炽顿时脸色一垮。
“说正经的。”张妍脸色一正，认真道：“你说说老爷子是什么意思，要特地改制太祖的宫制，他不是最尊重祖制的吗？”
朱高炽放下了笔，语气也变得郑重：“爹估计是想用宦官和宫女建立一套新的官吏班子。”
这话一出，外面或是读书，或是画画，或是演算，或是思索的詹事府官员全部悄悄竖起了耳朵。
朱高炽旋即将“内官扩大化”的事情说了出来。
张妍听完，忍不住摇头，说道：“老爷子这是要抢走文官的权力？”
“不，是分散权力。”朱高炽纠正道：“我朝官员的职责和权力划分较为模糊，且经常受到皇帝的直接干预，同时权力又集中在了中央，无法直接插手到地方。”
张妍道：“地方上不是有州府吗？”
“那几个府没了当地大户的帮助，能干什么啊？”朱高炽倒是看的很清楚：“以前也派出过宦官，但是宦官到了地方上就是扰民。”
“事情能办成也就算了，但是更多的是连事情都办不好。”
“老爹的外务府，其实就是派出太监直接到地方上，建立专门管一事的部门，同时颁布专门的法令，像是《海关法》《税务法》《开矿法》等等，让这个部门按章办事、按律执法。”
“这个专管一事的部门，里面办事员，则是‘公仆’，直接由派过去的太监举办考试，择优录取。”
“这些公仆的待遇极高，地位却极低，且依附宦官，被正经士大夫所不齿。”
“又是考试招募，大多是当地的人。”
“且这些公仆不是管理，而是服务……”
“真是厉害。”
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天，但是朱高炽还是对“公仆”和“服务”这两个概念拍案叫绝。
强调外务府的雇员，以服务公众为己任，而不是以权力为目的。
事实上，这些雇员只有权力，而没有地位。
雇员直接和外务府签订合同，虽然待遇远胜其他官吏，但是却没有品级，也没有官身，可谓“位卑而权重”。
朱高炽的声音传到了外面，杨士奇、杨荣等人纷纷抬起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愕，但是又迅速压了下来。
历朝历代，皇权都是靠宦官、外戚和文武百官、地方豪强争斗的。
随着地方上的组织结构的解体，社会高度原子化，皇权的对手变成了相权，相权也就是官僚集团的具象化。
随着朱元璋废除相权，官僚集团已经不堪一击，甚至到了勋贵可以随意打杀的地步。
永乐朝，官僚要给勋贵舔靴子。
但是，历朝历代官僚的权力都会逐渐上升，因为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这就是“事权”。
换言之，官僚总有喘过气的时候，因为“事权”总会在官员手中。
至于勋贵、宦官、外戚……
一群靠祖上荫蔽、舍弃小头、出卖女眷的家伙办起事来怎么可能比在科举和地方杀出来的官僚厉害？
“真是厉害的政策，这是要将‘行政权’和‘事权’分开，而且分开的手段，是如此的高明。”杨士奇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高明在可进可退。
若是好用“内官公仆制”可以进一步扩大，彻底和胥吏合流，外务府直接管理地方上的胥吏系统。
若是不好用，“内官公仆制”也可以及时止损。
因为永乐朝早就习惯宦官外出办事，在地方上组织大量人手，甚至直接管理官员的情况。
屏风另一边的张妍也想明白了，她也察觉到了“内官公仆制”的精妙之处，以及可以施行的土壤，正是永乐朝大量负责外交、经营、建造、监军的宦官。
只是有一件事张妍不明：“为什么要特地建内务府和外务府两个总府？只用一个不行吗？”
朱高炽吐出一口浊气，反问道：“为什么派出去的内官一定要是阉人，女官都可以派出去，还有什么人不能在外务府当一个内官？”
张妍瞳孔缓缓收缩。
这何止是进一步，简直是进三步！
啪的一声，屏风外杨士奇手中的书本落在了地上，他嘴巴微张，感觉整个人的脑袋都要炸了。
不只是他，太子府邸的这些文官，都在这一个瞬间，心跳疯狂加速。
外务府。
这可比什么文渊阁、宰相、中书省好用多了。
“十步之后，竟然是政务和事务的分离。”张妍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看到了未来，摸清了历史的趋势。
她叹息一声：“没想到汉王府竟然有如此能人……”
朱高炽觉得奇怪：“汉王？这还和老二有关？”
张妍微微颔首，道：“当初旧港的人留居南京城，曾经在我们和汉王之间做选择，最终他们选择了汉王，将海上的珍奇珠宝一车车地送到了汉王府上。”
朱高炽：“啊？”
张妍叹道：“没有刀枪，如何守住万贯家财？”
朱高炽：“老二也没水师啊……”
“他没有，但是他不会停了下西洋。”
张妍走出帷幕，来到外面的詹事府讲师、官员面前，缓缓行礼。
杨士奇等人连忙起身，也对着太子妃行礼。
张妍的声音如泣如诉：“汉王府得了大才，一出手就是连帝王都无法拒绝的才气，还请各位先生救救我家。”
“太子妃言重了。”诸臣连忙道。
望着张妍的身影，朱高炽忽然缩了缩手指，这些年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精气神也跟着变差，他的妻子却反而越来越强大，他很难说清楚这种感觉，但是又很熟悉这种感觉。
很久以前，看着朱高煦一天天强壮，自己身体却变得虚弱，也是这种感觉。
只是这一次，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朱高炽的脸上浮现出了复杂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