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金本位
姚广孝坐到了小凳子上，里面还有火盆，倒也不觉得寒冷。
“世子所言的财政，儒生说的‘经世济民’，都来自于先秦管仲的思想。”
管仲，乃中国古代之经济学巨擘、哲学深邃者、政治坛之舵手、军事界之谋士、散文之大家。
彼生于春秋之世，为法家学派之翘楚。
管仲出身寒微，以商贾之业，自谋生计。
自幼与鲍叔牙结下深厚情谊，鲍叔牙深知其胸怀雄才伟略，故而常怀善待之心，后经鲍叔牙竭力举荐，管仲得以入主齐国相位，齐桓公亦慧眼识珠，任命其为上卿、相国。
在管仲执政期间，他推行一系列革新之策。
对内致力于工商、渔盐、冶铁之发展，依据土地肥瘠程度，实施合理租赋之制，力主富国强兵之策，使齐国军队之战斗力倍增；他又举贤任能，创立人才选拔制度，整饬行政管理体系，使行政区域划分更为精细，从而确保了社会之安定。
对外，管仲推行“尊王攘夷”之策，拥护周天子之权威，实施“挟天子以令诸侯”之计。同时，他频繁与各诸侯国会盟，终至“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就一番伟业。
姚广孝缓缓言道：“管子，此人乃法家之杰出代表，却意外地被儒家尊崇为圣人之父，更有甚者，视其为百家之始祖。”
“管子之智，尤为‘轻重之说’最为人所称道。”
“此‘轻重’，简而言之，乃铸币时铜币之重量，或轻或重，皆在其掌握之中。”
“而管子所谓‘轻重’，实则通过精密权衡货币、谷物及百物之供需变化、价格高低，采取相应之策，以富强国家，同时安定民众生活，平抑物价；至于对外之策，更是需权衡利弊，于经济上依托贸易与商战，削弱乃至制服他国。”
朱棣眨了眨眼，完全没有听懂，只是敏锐地抓到一丝灵光。
“和尚，货币在管子眼中重还是轻？”
“臣已经还俗了。”姚广孝先是纠正朱棣，尔后双手合十，道：“币重就是币贵，币轻就是币贱。币贵万物就贱，币贱万物就贵。”
“物藏则重，发则轻，散则多。”
“币重则民死利，币轻则决而不用，故轻重调于数而止。”
朱棣眼神微阖，联想起这些年钞法的现状，忍不住感到认同。
“币重”“币轻”也就是货币的价值，不是货币由它本来的质量决定的，而是货币在一定流通数量情形下，或者被收藏起来，流通中的货币减少，因而货币购买力提高，或者投放被收藏的货币到流通中，于是货币购买力又较前降低。
朱棣道：“货币没有价值，只有流通时才有价值，管子当真大才。”
姚广孝微微颔首，续道：“就如陛下所言，管子对于货币的认知，五千年无人可以超过他。”
“黄金刀币，民之通施（货）也。”
“在管子眼中，货币是流通手段，商品在社会上流通的沟道就是货币，离开了商品流通的沟道（货币）商品就无法流通。”
“所以，管子提出了垄断货币。”
“君守布，则籍于麻，十倍其价，布五倍其价，此数也。君以织，籍于系（丝），籍系抚织，再十倍其价。”
“事实上，历朝历代，朝廷都希望将货币垄断在手里。”
说到这里，姚广孝沉吟片刻，终于想到了一个好词。
“铸币权。”
“我们就将发行货币的权力称为‘铸币权’吧。”
闻言，朱棣将这三个字放在嘴里反复回味，有几分豁然开朗之意。
原来他希望挽救钞法，禁止金银流通，只需使用宝钞，又用各种方式回收宝钞，逐渐减少宝钞的发行……
这些政策的真正的目的是要抢夺铸币权。
见朱棣似是在回味“铸币权”的奥妙，姚广孝长叹一声，悠悠道：“可惜我大明丧失铸币权已成定局，他日大明若要亡，必亡于铸币权丧失导致的财政危机。”
“你说什么！？”朱棣回神，望向姚广孝。
姚广孝邪魅一笑，反问：“这不就是陛下心神不宁的原因吗？”
朱棣哑口无言，竟然一时僵住，不知该说什么。
大明丧失铸币权是必然的。
因为大明的法定货币是宝钞，俗称“厕纸”。
姚广孝补刀道：“宝钞贬值是发行制度的根本问题，朝廷规定其不兑换金银，百姓心中无法接受，贬值淘汰的命运无可避免。”
“宝钞注定会贬值，陛下使用的所有稳定钞价的方式，都只能延缓。”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年。”
“五年之后，陛下就只能暂时停造大明宝钞了。”
朱棣眼神阴沉，咬牙切齿地说道：“朕有夏原吉和郭资，还有天下懂经济之臣，他们难道没有办法？”
“是臣错了。”姚广孝虚心改正：“十年，到了永乐十八年、十九年，陛下就只能下令暂时停造大明宝钞。”
朱棣忽然有些怀念道衍了。
永乐元年到七年的道衍虽然是和尚，宛如一个泥偶雕塑，但不会像眼前的“牛国公”一样，让人恨不得拖出去砍了。
朱棣压下火气，反唇相讥：“那你说说怎么办，像是元朝一般设置金银平准行用交钞库，让纸钞可以和金银及时兑换？”
“朕要是有那些金银铜，朕还要印宝钞？”
“大明缺银，缺金，甚至还缺铜！”
“要是宝钞可以自由兑换金银铜，那么宝钞根本没有用，百姓直接用金银铜了。”
朱棣说出了钞法败坏的真正原因。
大明的钞法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
华夏的市场实在太大了，大到足以将全世界的白银全部吞掉！
铜本身的价值过轻，若是作为货币，需要的铜是个天文数字，即使将全世界可以开采的铜全部运到大明都不够。
至于黄金，那不是多少的问题，而是黄金天生就是大额货币。
白银的价值介于黄金和铜之间，若是用来铸造货币，需要目前全世界九成的白银，即使未来日本、美洲的银矿顺利开采，也需要全世界七成的白银。
在这个前提上，元世祖忽必烈、明太祖朱元璋都选择了宝钞作为法定货币。
但若是宝钞可以兑换贵金属，百姓必然会选择贵金属。
即使到了现在，购买囤积贵金属，依然是抗击风险的最好方式，更不要说古代。
换言之，忽必烈、朱元璋、朱棣等人并不比现代人笨，他们只是在当时选择了能选的最好办法。
华夏的钱荒————无解！
“世子不是已经给了答案吗？”
道衍起身向前一步，这一步走过了华夏五千年的货币史，将所有前人无法解决的坑全部跨过。
“建立大明中央钱行，统一发行纸币，停发洪武宝钞，发行永乐金票，黄金只作为货币发行的准备金集中于中央钱行，而不再货币流通。”
“金票可以在一定数额上按含金量与黄金兑换。”
“要求朝贡贸易的各国货币必须和金票挂钩，而金票和黄金挂钩，我们只用金票结算。”
听完这话，朱棣没有大喜，反而大怒，他猛地拍打桌子，起身骂道：“你这是要朕废了太祖高皇帝的钞法，和尚你是何居心！？”
姚广孝毫无畏惧，反而有些平淡地说道：“陛下不改革钞法也无妨，无非是等到汉世子继承大统，再改革钞法而已。”
朱棣怒道：“你说什么！？”
姚广孝再次邪魅一笑，道：“世子在南洋建立中央钱行，发行这种货币的政策，是太子、皇长孙一辈子都想不出来的。”
“你不要铸币权，他可有铸币权。”
“管子不仅仅会用‘轻重’让国家富强，也会用‘轻重’摧毁别国的经济。”
“管子会，世子也会。”
“到时再来一场靖难，太子一系绝不是对手。”
朱棣恶狠狠地瞪着姚广孝，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书房的气氛霎时变得恐怖，那些随侍的内官已经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许久，朱棣甩下了一句话：“朕回来时，给朕一个章程！”
尔后，他指向门外。
“滚！！”
姚广孝立刻起身，麻溜地离开了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