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阻止他

郑和回到宝船上，看到了水手们正在搭起吊床，准备睡觉。

又发现几个士兵下船去，嘴里说着麻将牌风靡爪哇的华人社区，甚至有三佛齐的大海商花重金买了一副象牙制成的麻将牌。

还有几个士兵哼着奇怪的小调。

走到了甲板上，一群火长、儒生正围着望远镜观测木星，几个善于算学的官员拿着粉笔，在水牌上算着三角函数。

画工拿着直尺、圆规绘制着海图。

这一幕幕落入眼中，郑和眉头紧锁，下巴绷着，他感觉整个船队就像是一副画，原本的色彩发生了改变，朱瞻壑的色彩在不知不觉间渗透进来。

王景弘正在笑着和小太监们说话，同时在绘制无比精细的地图。

郑和是一个全才，擅长于大项目的管理，他的副手王景弘则更善于航海，尤其善于绘制地图，在历史上曾经整理了下西洋的航海技术，以及各种海图，成为了后世出海走私的不传之秘。

早年，王景弘就用步测法绘制过北平和南京城的地图。

汉人的堪舆图在大面积的绘制上，很容易出现变形、失真的问题，但是在小面积的绘制上，则十分的精确，像是军事上使用的城市地图，更是精确到不下于现代的地图。

王景弘极其善于此道。

尤其是步测法，他的每一步都是标准的0.6米，且每一步的距离都相同。

可惜在地形崎岖、长度过长的地方，很容易走不出直线。

在得到朱瞻壑传授的三角法和木卫法之后，王景弘开始绘制更加精确的海图，以及爪哇岛的地图。

绘制海图是一件好事。

但是，郑和看王景弘的眼神，却显得阴沉。

他若有所思地进入天妃庙，坐在了太师椅上，忍不住陷入沉思。

侯显似是察觉了郑和的沉思，上前问道：“郑公公有何烦恼？”

郑和嘴唇微动，没有说出真相，只是说道：“他日太子继承大统，可还有如此盛景？”

此话一出，侯显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开，爆射出精芒，却又瞬间压了下去。

侯显生于元末，出身西番十八族，在沐英、蓝玉征讨洮州时，作为俘虏被阉割成为宦官。

永乐元年四月，侯显受朱棣的委派，以司礼监少监的身份率领临潭藏族昝土司的人马，深入卫藏。

永乐四年十二月，他将哈立麻等一批宗教首领顺利地请到南京，接受了新王朝的官职、封号。

初次出使，圆满成功，使成祖朱棣大悦，将他从少监擢升为太监。

后世赞美侯显有才辨，强力敢任，五使绝域，劳绩与郑和亚。

侯显不动声色地说：“郑公公的义子有经天纬地之才，必可继承郑公公出海的事业。”

郑和似是才回过神，抬手整理了一下帽子，让脑袋舒服一点，方才说道：“你误会了，我不是因为……成功在这，生出自立的心思，而是担心太子觉得我们是汉王一党的人。”

侯显反问：“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我觉得是。”

郑和沉默一阵，吐出一口浊气，对着北方拱手道：“我郑和心里只有一个太阳，那就是陛下，绝对没有偏向汉王的心思！”

侯显摇了摇头，宛如雄辩家一般，喝道：“船队的成员多为昔日靖难时的官兵，即使有福建沿海卫所的官兵，也依然是靖难老兵主导。”

“太子亲近江南文臣，而疏远靖难武勋。”

“靖难官兵也看不上一个跛脚痴肥的太子！”

“你郑和说自己不是汉王党……”

“你猜太子信不信？”

郑和放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拳头猛地攥紧，又轻轻地松开。

侯显善于辩论。

只是几句话点出了郑和心里的担忧，他的航海事业虽然一时风头无两，但是核心班底还是靖难老兵。

太子重文轻武。

对于靖难官兵都不信任。

这也正常，毕竟所有的靖难勋贵除了两人，都旗帜鲜明地支持朱高煦。

底下的小兵、小军官，也是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实在瞧不起一个跛脚肥胖的太子，心中多有轻蔑之意。

郑和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或许是因为到了海上，天高皇帝远的，他也放肆一回：“太子少了几分帝王气，难以折服这些桀骜不驯的将领。”

“他甚至折服不了老兵。”侯显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十分恶毒。

若是在辩论场上，太子怕是会立刻发飙，不把侯显这个死太监活活压死誓不罢休。

郑和不解：“你似乎很讨厌太子？”

侯显毫不掩饰：“我有一个义子，前两年去伺候太子爷。”

“有一日，太子身穿新衣，昨日又下了点小雨，太子不舍得自己的衣服沾上泥水，便让两个小太监趴下，给他坐踏板。”

“我的义子就在其中。”

“世人都说太子待人仁厚，太子可将你我这样的阉人当人？”

郑和了然：“所以你心向汉王，因为汉王至少尊重我们这些阉人的武功，把我们当个人看。”

“不！”侯显直接否定，“我心不向任何人，只是不喜欢太子。”

郑和嘴巴微张，心想这个侯显不愧是少师教出来，果然离经叛道。

沉吟片刻，郑和缓缓开口：“王景弘亲近文臣，尤其尊重读书人，私下和太子有所交往，有些话我不能对他说，但是可以对你说。”

他抬起头，说出了那个真相。

“成功不是我的义子，他姓朱，乃是陛下的孙子，汉王的嫡长子。”

侯显瞳孔骤缩。

原来是这样！

这段时间，整个船队都因为这个少年发生改变。

船员睡的是他制造的吊床，火长用的是他教导的三角法，太监闲暇时打的是他发明的麻将，甚至连下了船，听的评书还是他写的《西游记》。

整个船队到处都是朱瞻壑造成的影响。

日后太子继承大统，怎么可能相信这个船队会忠于自己？

想到这里，侯显顿时坐不住了。

无论汉世子为什么在船上，他们都必须做些什么，否则未来太子继位，下西洋的船队怕是会就地解散！

但是，这里面汉世子又是怎么想的。

还是说，他混入船队就是为了拉拢船队的所有人？

无数的思绪涌入脑中，侯显也没了主意。

他看向了郑和，拱手道：“郑大人，你是船队的总兵和大使，还请拿个主意。”

郑和从腰间取下一枚淡黄色的犀角宝印，递给侯显。

“你现在去杜板，让他们立刻动身去三宝垄，就说让他们在那里建造一座烽堠，尽可能的将世子拖住，不要出现在众人面前。”

尽量转移朱瞻壑的注意力，不要让他和船上的人接触。

这就是郑和的主意。

同时，他还补充道：“成功一直身处海上，难免性子跳脱，回去之后，陛下和王爷怕是会怪我没有教好他，让他沾染上蛮夷的习气，你要好好教导他。”

学习四书五经和佛法，这也可以消耗朱瞻壑的时间，让他不那么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