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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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挣脱】

马贺有点奇怪。

对面这书呆子虽然看着就不能打,还不怎么说话。

但一会儿一抬头,一会儿一低头,好像在看书,又好像在走神的样子,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有什么毛病。

“《屏息》这技术,可不是谁想学就能学的。”

马贺故意强调了一遍:

“我看你挺有意思,给你讲解一下其原理,一般人我可懒得跟他说这有多厉害——你想听吗?”

赵泽铭看了看铁壳书的描述。

【书上明确说的是……对方正在向我传授绝艺。】

“你不打算教我吗?”赵泽铭故意问道。

“教你?你也配?十个人里有一个能听懂就不错了。”

马贺耸耸肩:

“这可是我的绝活儿,光知道理论还不够。还得要有配套的呼吸法门。长期配合训练,形成肌肉反应,才能做到,不论拿起什么枪械,你都能随时随地就能进入状态。”

“只知道技巧,学不会吗?”赵泽铭问道。

“绝不可能学会。”

马贺说的斩钉截铁,:

“你知道屏息技巧练到极致是什么境界吗?那就是——枪口立子弹,边跑边打,枪枪命中,枪口不跳,子弹不倒。普通人这样,别说射击了,让他把枪口端平对准,立着的子弹不会摔下来都做不到。”

前面的司机也忍不住说话了:

“得了吧,马大爷,你自己都没练到那个水平,还好意思吹。有锻炼的时间,不如去城里找大妞喝茶去。”

“就是因为连我没有练到极致,这才叫绝技。再说,我也不是完全没做到。”

马贺淡然道:

“你别理会他。徐厚志他就是一开汽车的,理解不了很正常。”

“年轻时候,我就是靠着这招击败了好几个贵族军官,其中一个,就是现在残星的水兵防务总管——刘应侠。可惜啊,他再努力也没用,方向错了,再多做三次突变手术,他才能赶上我三十岁的水平。”

“啊对对对,可人家已经是小将了。”司机早都习惯了:“马大爷,你现在还是大尉咧!”

马贺锤了一拳前排座位,骂骂咧咧道:

“放你奶奶的拐弯螺旋彩虹升天吉利屁!一个区区小将而已,老子要是跳伞时没有摔着脊椎,影响了我的突变手术计划,我也能够做到那个地步!他刘应侠算什么?自己没天赋,就靠手术突变硬抬上去的废物!我看等他老了怎么办,体内的突变物一旦衰退,他这种什么功夫没练过的,早晚烂成一坨肉泥!”

【马贺的态度来看,完全就没有打算教授我《屏息》。但是铁壳书上,却已经显示传授完成,只要我确认,就能掌握这门绝艺。】

赵泽铭并没有关注他们争吵的内容,他盯着铁壳书上的内容:

【难道说……只要对方把理论讲出来,不论是否完整,文明碎片都可以记录下来?又或是……】

【我建造的是一个和资料库存链接的搜索路径,通过反复训练和记忆,文明碎片作为记录文明传承的道具,本身应该就有类似的功能。】

原本以为,不断修复文明碎片的效果,仅仅是自己对碎片的支配和编辑能力。

现在来看的话,经过自己改造后,这铁壳书的潜能,远比自己想象的强大。

如果后续能够修复和继续改造它的资料库检索模型,肯定能有更好的效果。

【记录绝艺没有任何成本,不像召唤传奇,需要准备祭品,也不像特质,只能通过击败保姆那样的敌人,还有进行解析,才能有机会获得。】

赵泽铭慢慢回过味来:

【或者说,这才是文明碎片的正确用法吗?让持有它的转述者,不断地去跟潜在具备‘传奇’资质的人深入交流,学习他们引以为傲的绝艺。】

【等一下,铁壳书堆马贺的描述是‘微末的传奇’。】

【如果是这样的话……像真正的传奇,阿兰的超强嗅觉——我是不是,也有机会可以得到?】

赵泽铭想到。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试试看记录下来会有什么反应。

【记录完成】

在赵泽铭的注视下,《屏息》的描述文字散发出炽烈的光芒,如同烙铁一般,深深印在书页之上。

在他开辟的【能力区】中,终于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能力’。

“然后,接下来应该是——呃嗯!”

赵泽铭扶着额头,呼吸逐渐加重,一种难以形容的窒息感由内而外地渗透到全身每个角落。

他的肺中仿佛装满了沉重的液体,把所有的空气都向外排挤出去,但里面却没有形成负压,肺叶以一种奇特的形式,维持着正常姿态。

赵泽铭的心跳变得很慢,连带着血液流动的速度仿佛也跟着变缓,风掠过身体,带走热量的触感变得钝化,肌肤与衣服的摩擦变得不再那么敏感。

起初他以为,这是因为缺氧导致的,就好像当时他用盐酸和氯气对付保姆一样,因为呼吸功能削弱,力量使不出,头脑转不动。

但很快,赵泽铭发现,这和缺氧完全不同。

他的身体并不是停止了呼吸,而是在从体内汲取氧气。

这是一种无比怪异的情况。

正常来说,红细胞中的血红蛋白会携带氧气,生成氧合血红蛋白,当血液流经身体各处时,氧气自然而然地与之分离,进入各个组织中,实现氧气交换。

而失去了氧气的血红蛋白,则会与周围的二氧化碳结合,当它们进入肺部时,分离出二氧化碳并与新鲜氧气重新结合,分离的二氧化碳被肺部收缩,排出人体。

这是正常的呼吸节奏。

在赵泽铭的感受中,自己的肺叶近乎完全停止了收缩和扩张,而且伴随着心跳减速,正常血红蛋白运输到全身,特别是运抵大脑的速度已经减慢到了正常的四倍、甚至五倍。

理论上,他应该会在不到一分钟内因为大脑缺氧而死。

然而现在,大脑的功能几乎不受影响,他依旧可以进行思考,血液流速的减慢,并没有特别影响他的力量和大脑运行。

反而,因为整体新陈代谢速率降低,身体的生物气息也在快速下降。

“徐厚志,你根本就不了解《屏息》是一门多么精湛的技术,在我个人看来,如果按照武侠小说的门槛划分,那么它完全可以等级鲜明地分出四个阶段。”

马贺振振有词地对司机喊着话:

“第一阶段,隔绝。刚入门的屏息技,会让很多人感到生理不适,身体的其他感官能力大幅下降,但是大脑对身体的直接控制力却变得更强,原本很难坚持的动作,如今都可以轻松坚持十几分钟。”

他明明就坐在不到一米的对面,可是其声音,在赵泽铭听来,仿佛有几百米那么遥远。

他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双目只能聚焦在前方。

一只蚊子拍打着翅膀,从马贺的军帽上缓缓掠过。

当赵泽铭的注意力集中在蚊子上时。

世界,改变了。

“第二阶段,我称之为集中。”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蚊子膜翅上的纹路,翅膀扇动得很慢,纤细的针管口器已经弹出,从干瘪的腹部来看,它还没有吸血。

“当你维持了数年对屏息的训练,你的身体特别是大脑,已经完全适应这种状态下的有限集中运算模式——简单来说就是,它将降低全身的能耗和氧气消耗,直接把氧气和能量在你的头部内部进行集中交换。”

赵泽铭可以清晰地看到它在空中移动时拖曳的残影,并根据其轨迹不断修正肯定是打算降落在马贺的脖颈上,大快朵颐。

啪。

马贺弹出食指,精准地像一道雷击,蚊子在一瞬间就被指甲打得粉身碎骨,赵泽铭清楚地记录下来整个过程:

马贺的指尖还没有触及到蚊子,仅仅是被裹挟压缩的空气,就把它砸得解体粉碎,所有组织液还来不及喷溅,就被指风整个弹飞出去。

“这一阶段,你会发现,时间的速度似乎变得更慢了——其实并没有,这只是因为你的身体能耗降低,而血液集中停留在大脑里,把所有的氧气抽调给它,用来维持你当前的瞄准和目标锁定。”

马贺轻轻吹了吹指甲,悠悠说道。

“而在下一阶段,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可就有点损伤自身了。屏息的第三阶段,我叫它——死心。”

怦咚——怦咚——

心脏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赵泽铭的意志几乎完全跳出了身体,他灰色的眼睛因为沉积的血液注入,逐渐遍布红色。

“经过十几年的训练,你已经完全把屏息融入到了身体自身的系统中,只要你进入状态,大脑会直接将冗余的细胞吞噬掉,连带着将其本身蕴含的营养吸收,眼睛会发红,但这不会影响你的视力——不过,只要你不维持太久,升高的眼压不会对你自身有任何影响。”

马贺朝着司机吹嘘道:

“真正要命的地方在于,你的心跳会逐渐降低,直到在你的呼吸完全停止的情况下,停止跳动。”

“这可不是谁都有能力可以做到的,你必须拥有非凡的胆量和绝对精准的把控能力,已经屡次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经历。教会我这招的老兵,在进入死心后,他的身体真的认为他已经死了——于是他就真的,活活把自己憋死了。”

“但是正因如此,当你的身体都认为你已经死的时候,你的动作也跟尸体一样——毫无生机,无法察觉,哪怕是野兽,都察觉不到你有一丁点儿的动弹。”

赵泽铭腥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没有呼吸,没有动作,自身的防腐机制几乎都被骗了过去。

如果这样持续上一个小时,哪怕他的思维还能跳动,身体就会开始自发腐烂。

赵泽铭凝望着前方。

“那最后的阶段呢?”司机徐厚志撇撇嘴:“如果只是前三种,我看刘应侠小将不比你厉害多了?他30岁之前就做了五次突变手术,你怎么赢得他?”

“怎么赢的?自然是进入到最后的那个状态,轻松击败了他。”

马贺淡淡一笑:

“可惜,我的身体已经损伤了,无法再支持我进入最终阶段。当初刘应侠被我打败的时候,那表情可有意思了,他似乎就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倾尽了努力,豁出性命得到的力量,在我面前却像一条路边的野狗一样,一脚就能给他踹边去。”

徐厚志诧异:

“这么狠?刘小将虽然承认被你打败过,但也没这么夸张吧。”

“最终阶段——那个老兵告诉我,这个阶段被称之为【挣脱】。”

在这一瞬间,赵泽铭的意识仿佛超越了这辆卡车,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出现在他的心头。

“当你连死亡都已经超越的时候,你的身体也就跟大自然融为了一体。”

他的眼睛,超越了马贺,他看到了外面快速驶过的山麓,獐子在林间跳动,一条涓涓细流从岩壁夹缝间徐徐流淌而出,在遍布腐殖质的泥地中,积成一汪乌黑的深潭。

“你的眼将看到群山。”

他看到了一颗颗笔挺的白桦树,它们贪婪地朝着天空伸出枝干,紧邻着彼此,为了争夺阳光,一个个变得笔挺修长。

“你的手会伸到云端。”

他看到一只金隼从林中起飞,它的喙是明亮稚嫩的黄色,年轻的雏隼很快就升入空中,自在的享受着辽阔天地。

“你再也无法被束缚,所有的共振仿佛都消失了,从心灵到动作,你如同鬼魂一般自由畅快,即便是违反本能和身体结构的姿态,你都会轻松做出来,心之所向,触手可及。”

马贺转过头,看向赵泽铭,得意洋洋地说道:

“这就是我倾尽一生的绝学,你恐怕无法理解最后的【挣脱】代表着什么,即便是多次进入那个状态的我,也没办法准确用语言和文字描述出来——我只能说:太他妈牛逼了。”

赵泽铭注视着马贺。

他的虹膜陷入一片深红,瞳孔没有任何聚焦。

“左脸颌骨。”

赵泽铭没头没尾地说道:

“右心室。”

马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赵泽铭没有反应,他只是念着自己面前浮现的东西,毫无感情地念道:

“右肾。”

“左手食指。”

“右腿肱骨。”

开车的徐厚志不解:

“他在说什么呢?”

“……我还不确定。”马贺怔怔望着赵泽铭,他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目光中充斥着怀疑:“还有吗?”

赵泽铭举起手,指着马贺的身躯,冷淡地说道:

“脊椎。”

马贺仰起头,闭上眼,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马大爷,咋回事呀,你怎么不念语了?”

“没什么。”

马贺睁开眼,看向赵泽铭的目光中,充满了释然。

他只是淡淡说道:

“他看到了我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