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拧巴的人们
路明非带着绘梨衣走了。
源稚女端起身前的茶碗喝了一口，脸上浮现出一抹很少见的苦涩。
在旁人眼中他总是带着笑容的模样，似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保持良好的心态，可面对像路明非这样强大的超级混血种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虽然不至于到“破防”那么夸张，但总的来说肯定不如往日里那般沉得住气。
这条过江龙简直就不是人，自己都摆出盛大欢迎的姿态，甚至没有顾虑地把后背留给他，结果他把一整箱进化药都拿走了，却连一口茶都不敢喝？
这茶水难道会比进化药毒性更强烈吗？
两杯茶水已经冷了，源稚女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收敛了表情。
穿着黑色OL制服的龙马轻轻敲响了房门，咚咚咚三下，节奏和力度丝毫不差。
风间琉璃不喜欢这么无趣的人，永远循规蹈矩，似乎从外界到内心都有明确的边界或丝线，牢牢地束缚着她，不让她越界半分。
“进来。”
“龙王大人，他们走了。”
“我知道。”
“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你在指导我怎么做吗？”
“极乐馆内外已经清理过了，没有留下痕迹。”樱井小暮生硬很沉闷，“龙王大人，那个女孩，你为什么不留下他？”
“走吧。”风间琉璃赶苍蝇一样挥挥手，“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是，龙王大人。”樱井小暮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
“面包君大人，或者该叫你路明非？”
樱井小暮轻声道，站在离路明非和绘梨衣二人不远又不近的地方。
路明非左手提着药剂箱，右手牵着绘梨衣，至于信封早就塞进了绘梨衣的包里，两人正走在下山的路上。
一路上不见什么车上山，倒是见到很多车下山，下车的车里面后排坐着的男人大多都一脸晦涩的阴翳之气，显然是在极乐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极乐馆的魅力也许是由风间琉璃的魅力加持的，但不可能仅仅是依靠做混血种的生意。
他们提供赌场，不怕任何人赢得多，因为只有赢到那么多钱，才有觐见馆中幕后之人的机会。
可那样的幸运儿并不多。
大多数抱着赢钱的希望来的人都拿着钱走了，可很少有人能实现那个愿望。
对于赌徒来说，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都不算最终的绝望。
临死前都无法接近那悬而未见的终极，才是最刻骨铭心的绝望。
从那些人身上，路明非看到了一种沉墓的死气，尽管其中有些人正直青年或壮年，可弯曲的脊梁已经让他们失去了被蚕食得所剩无几的活力。
他打眼瞧向樱井小暮的时候，也看到了这种被浸染的死气。
“你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
“本家已经开始加大力度通缉你，对我们的防守都稀疏了很多，这就导致我们可以更加方便地调查到以前并不知晓的信息。”樱井小暮解释道，客客气气的再次行礼，“我想冒着逾距地风险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路明非看着站在马路对面的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朵被秋霜迎面打谢的小黄花。
“龙王大人，对您说了什么？”樱井小暮90度躬身。
“这等事也能告诉你？你怎么不去问你主子。”路明非乐了，“你来问我是在怀疑我的职业操守吗？”
路明非心想自己哪来的职业操守，猎人行业也根本没有什么可能存在的行业准则，要是有职业操守这回事的话估计早就被他打破八百回了。
不过这么说是因为风间琉璃认为他有。
那他不管怎么说，也该表现得自己有的样子。
“按道理来讲，应该是我安排车来送您。”不管对方有没有，樱井小暮要保留着职业操守，“您需要一辆车吗？您自己开还是我给你安排司机。”
“不不不，太高调了，别开这种玩笑。”路明非连连摆手，“你也知道我是通缉犯，坐上你们的车怎么隐藏踪迹？”
这一问樱井小暮沉默了，转瞬之间路明非就发现对方脸上淌着泪，只是一会儿没见好像突然就染上了死气，自己还没干什么对方身上的那股死气已经越来越浓了，难道她也是来求死的？
“路明非大人，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樱井小暮低声道，“我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和我同父异母，血统也被本家评定为危险。如今在这个地方被圈禁，如今他已经成为我们猛鬼众重点关注的目标，他的血统很危险，时刻会面临崩溃，我希望，你能代我去看看他。”
她手中拿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孩，背面则是一个潦草手写上去的地址。
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
他一直忽视了一点，就是作为鬼存在的猛鬼众精神的确很不正常——以风间琉璃莫名其妙的人格分裂为例，但据芬格尔和苏恩曦的说法，这些鬼应该是被本家抛弃的。
但抛弃掉的鬼难道全部堕入了猛鬼众吗？那么猛鬼众为什么还需要田中明景这样的人“满大街地找鬼”去引诱，甚至因为失去了一个实验对象而显得有些难过。
这明显是不合常理的。
所以作为明面上遵循世俗道德和法律的本家，会采取比较怀柔的手段对付这些“危险血统”，而最好的方法其实是修建起一座监狱，把他们关起来。
如此想来，一切才都通顺起来。
“神户山。”路明非拼读出照片背面的文字，“这是一笔交易，你能给我什么？”
“假如他有一天堕落了，希望您不要直接杀了他。”樱井小暮低声下气地说道。
“我不杀他，你们给他进化药，让他在东京多杀几个人，撒撒欢？”路明非乐了。
“我不敢揣测您是哪种人，仅凭这张照片您可能也认不出长大之后的他——就连我也认不出来了，但像我们这样的鬼，也是有活下去权力的。”樱井小暮依旧是柔柔地说道，“我们并非天生的灾祸。”
“废话，人活着就要去死就不活了？别整那一套虚头巴脑的，我和你老大各取所需，你别太越界，我知道你不怕死，死了那么多人你还敢出来拦我的路，我敬你是条汉子。”路明非烂白道，“你这番跑出来如果是为了你死去的兄弟们讨个说法，那我反问你，他们手上难道一定是干净的吗？一块澄澈的水池到底是哪一天变污浊的，你知道吗？”
樱井小暮摇摇头：“我的确不该揣测您的意图，抱歉，但死去的那些人很多是走投无路的孤儿，他们手上并无鲜血。”
“去你的吧，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樱井小暮这张求死的脸搞得路明非有些烦闷。
他现在才不想讨论哪些人是该死的，哪些人是不该死的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日本人就是这么拧巴，人家都他娘的准备杀你全家了，你还要跟人家讨论一下道德底线问题，这不是纯脑子有病吗？
要是绘梨衣想把你们这里的人都杀干净了，也没人拦得住。
路明非懒得和她再说话，牵着绘梨衣扭头走了，这货就是来求死的，自己偏不如她的意。
他没读过什么正经的日本名家大作，只是跟风看了川端康成的《雪国》，他印象最的人物是悲惨的驹子，也就是女主人公——模糊记得她好像是个歌伎，从出现在叙述里就永远是一副要死的样子，淡淡的哀愁。
现在樱井小暮就完全是这幅样子。
混血种的世界不应该是你杀我我杀你吗？
突然变得有些古怪的温情泛起在心底还真是让路明非很不习惯，是不是哪里出了点小小的问题，导致东京的事件越来越扑朔迷离，而最终的谜底，那个秘密又好像很简单的样子，自己已经越来越靠近了。
百爪挠心啊，百爪挠心。
有没有可能这个神户山里有线索？
路明非真的感觉很奇怪，内心泛起诸多乱七八糟的思绪。
他一开始以为是王道屠戮的剧情，正反派火拼呢，自己进去横插一脚，搅乱了所有人的部署。
结果现在慢慢发现东京这一出有没有可能是莫名其妙的家庭伦理剧？毕竟蛇岐八家本身就和猛鬼众有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
如今仔细想来，这个猜想大概率竟然会是真的。
“已有车驾带着您要的东西在山下等候，若你不方便驾车，可随意驱使司机。”樱井小暮做完了龙王交给自己的事情，再次恭敬行礼，“您请慢走。”
路明非看了眼山下，摆摆手，自顾自牵着绘梨衣走了。
绘梨衣反倒好奇地看着樱井小暮，回头又看了看路明非，脸上写满了好奇。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