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巫师
晚餐时，巴顿男爵在城堡中招待商队。
这个世界的野外据说极为危险，走商可不是什么舒适的活计。
每一次商队能平安归来，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身为马蹄领领主的儿子，这场欢庆宴欧文也必须参加。
此时，城堡巨大的广场上极为热闹，积雪被清理到角落，一蓬蓬篝火分布着被点燃，以木头架住。
上面串了牛和羊的腿，还有吊起来的大铁锅，锅里煮着鲜美肉汤。
商队近百人，不论骑士亦或侍从，马夫，都围在一圈圈篝火面前，手里举着酒杯大声说笑，还有人挽起同伴的手臂，绕着篝火转圈跳舞。
城堡的侍从不断送上食物，女仆们用小刀把烤好的牛羊分割，装进盘子里，放到木头搭造的简易餐桌上。
想要吃的可以直接拿。
一派自助餐的架势。
父亲需要招待领地里的几名正式骑士，两位兄长也都各有相熟的伙伴或同事交流感情。
于是欧文独自在广场四下转了转，感受一阵中世纪这种乱糟糟的篝火晚会。
随即便直接跟父亲巴顿告假，返回自己的房间。
他一直是个清醒冷静的人，前世时就喜欢独处，很难对这种热闹的氛围产生兴趣。
关上厚重的木门，广场里笑闹声依旧隐隐传来。
还不到睡觉的时候，欧文记起二哥加里今天送的礼物，便走到书桌，从抽屉里把那几本书拿出来，准备认真看一看。
他还记得，加里似乎说过，里面有些残缺的药剂配方。
第一本书，讲述的是一名巫师在某遥远国度的经历。
原本欧文还很感兴趣，结果通篇都只是描述书中主角击杀了什么怪物，获得了多少崇拜和财富，以及睡了哪个贵妇。
很原汁原味的中世纪杀与睡之歌......
没有半点讲解巫师修炼的字眼，甚至没有介绍过任何法术。
虽然欧文看得津津有味，但他也能确定，写这本书的绝非什么巫师，或许应该是某位吟游诗人的幻想。
他再翻了翻后面，依旧没看到任何术式、药剂、炼金的过程，便换了本书。
第二本讲述的是某个幸运佣兵的冒险。
里面出现了各种奇异诡闻，以及一些不算常见的魔化兽、危险兽、亚人种乃至恶灵的介绍。
欧文觉得这本书还算比较有价值，至少可以让他了解到部分神秘种族。
他决定等以后有时间了再详细看一看，并做一些记录。
不过现在，他更想要找加里所说的“残缺药剂配方”。
虽然大概率是吟游诗人胡乱编造的。
翻开第三本书，也是最后一本。
才刚刚看了两页，欧文懒散的坐姿就微微变正。
“我的名字叫肯，在四十岁以前，我都只有名，没有姓氏。”
“年幼时在贫民窟乞讨，用锋利的铁片割破行人的钱袋，以及在码头扛货的那些时候，我简直难以想象。”
“这样卑贱的我，会在年近四十激活生命之种，成为一名高贵的骑士，并能够拥有姓氏，创建一个骑士家族。”
“所有人都不相信。那些年轻的骑士扈从一听说我的年龄，就立即露出尊敬的表情，并向【战斗经验丰富的我】请教战技技巧。”
“但很遗憾，我告诉所有人，我只是上上个月才激活生命之种的，而大半年前，我还在码头运货，给外来者引路，抓捕老鼠，掏粪，打更巡夜，偶尔会替人修一下房子。”
“我的手上满是老茧，我的身上都是伤疤，但那绝不是骑士修炼和战斗的证明，而是曾经贫困艰难的印记。”
“可他们却哈哈大笑，说【肯大人真是一位幽默的骑士】......”
年近四十激活生命之种？
欧文挑了挑眉。
别说年近四十了，超过三十岁，几乎都不可能再激活生命之种。
更何况，根据书里主人翁的描述，他成为骑士前，只是一位贫民，丝毫没有挖掘过生命之源。
这样的人，绝无可能会激活生命之种！
抱着疑惑和好奇，欧文继续看下去。
“在诉说那些往事之前，我不得不向你们介绍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克劳德·甘。”
“我们都是孤儿，一起在红枫城的贫民窟长大。”
“但在14岁那一年，甘被一位奇怪的兜帽人带走了......好吧，我承认，曾经的甘跟我一样都没有姓氏，我习惯了叫他甘，后来他决定把甘当成自己的姓氏，并为自己新取了个名字【克劳德】，我很难适应。”
“甘在失踪后，我到处寻找过，甚至为此惹怒了贫民窟的残狗卡隆，他差点打断我的腿。”
“但始终没有那个兜帽人和甘的消息。”
“那时候，我都已经做好失去自己最好的朋友的打算。”
“为此我悲伤了二十多年。”
“然后，甘回来了，回到了红枫城。”
“他变了很多，首先是外貌，皮肤带着贵族式的细腻和白皙，而且难以想象，已经年近四十的他，还是那么年轻，我们站在一起不像同龄朋友，反而像父子。”
“其次，他的装扮与曾经那名兜帽人很相似。”
“甘告诉我，他成为了新的兜帽人，他们被称为【巫师】，是掌握着神奇力量的一群家伙。”
“是的，家伙——甘说巫师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大部分巫师，比传说里的怪物还要凶残和冷酷。”
“我其实也能感觉到甘的变化，他看向其他人的目光，就像是在研究待宰的牛羊......或者说是究竟要不要捏死的臭虫？”
“谢天谢地，甘并没有那么对我。”
“他希望我成为他的管家，并郑重邀请我住进了他在红枫城的房子里——虽然那里有点阴森和怪异，但比起我在贫民窟的破地方可舒服多啦。”
“在成为甘的管家的期间，我在那座大宅子里，经历了一些很惊梀的事，也逐渐了解到巫师。当然，这还多亏了甘的一些讲述和解释。”
“......我其实很满意当管家的那段日子，每天都能吃饱，就连红枫城最残忍的黑手杰克都不敢跟我大声说话。”
“但甘告诉我，他只是回来办一些事，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前往很远的地方，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我很不舍。现在想想，或许除了不舍自己的朋友，也更不舍那段安逸的日子吧。但我只是一个从贫民窟出来的贱种，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我无法想象甘走了以后，我该怎么留住这样的生活。”
“于是，甘画了一个符号，让我盯着看，他说这可以测试我有没有成为巫师的资质。”
“那个符号真的很诡异，我每次盯着超过几个呼吸，就会头重脚轻，像是喝了整整十斤朗姆酒。”
“——好吧，正在看我这本自传的朋友，我给你们画一画，虽然甘离开后我私下也重新画过，但却再没有那种感觉，不过朋友你或许能看懂呢。”
接下来这一页中间的地方，被一个复杂丑陋的符号占据了。
欧文认真盯着看了段时间，感觉没什么异常，也只能略过它，继续看下去。
“我并不喜欢那种烂醉的感觉，那会让我抗货时跌进港里淹死——以前有个工友就是这么死的，尸体又勾住码头的船，在水里泡了很多天才被发现。”
“所以我没有听甘的话，对那个符号只看了几次就渐渐失去兴趣。现在回想起来，我其实是很后悔的。”
“甘当时没说什么，过几天又做了些药剂。”
“他告诉我是以蓝银花，血磷草，鼠尾茉莉，以及狮犀的角等等东西制成的药剂，能够帮助我挖掘血脉，变得强大。”
“血脉？我的体内流淌着贫贱的血，挖掘贫贱也能强大？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但我已经让甘失望过一次，不能再让他失望。”
“所以我感受到了人生中最糟糕的味道。”
“那些药剂像是被加了盐和苦草，再熬煮过很久又放着发酵了的马尿......真的，朋友，相信我，我形容得很正确。”
“毕竟写这本自传的时候，我再也不是那个贫民窟的穷小子，而是一位活到了一百三十岁的骑士，已经见过太多的世面了。”
“虽然药剂确实很糟糕，不过也很有效。”
“我只是喝了几天，就能感觉到，身体内仿佛产生出源源不断的力量。”
欧文把药剂的配方反复看了几遍，又单独抄写到一张羊皮卷上。
随后继续看下去。
“在坚持喝了十多天药剂后，我突然感觉身体中有什么在凝聚。”
“甘告诉我，那是骑士的力量源泉，生命之种——于是，像是做梦一样，我就这样成为了一名骑士，在我39岁那一年。”
“当我正式成为骑士后，甘说之前的药剂已经作用不大了，他又开始为我配置新的药剂。”
“甘说这些药剂并不重要，可以允许我旁观制作过程。”
“出于对那股糟糕味道究竟怎么熬出来的好奇，也出于对自己接下来会喝的东西的负责，我开始看他制作药剂的过程。”
“是以幽影草，荆棘海藻，蛇欲花，蓝纹蝙蝠的翅膀，烈火豪猪的獠牙等东西制作而成。”
“甘把那些材料依次放进一个烧杯，加了些水，不久后就有气泡不断冒出，紧接着，就变成了一瓶通体冰蓝色的药剂。”
“难道都不用熬煮吗？”
“当我提出这个疑问时，甘告诉我，只有普通药剂师才需要熬煮，巫师们都是用庞大的精神来干涉、提纯和融合材料，那样的药剂更纯粹，品质也更高。”
“当然，这种制作方式其实并非巫师独有，只需要具备一定的精神力干涉天赋和血脉都行。”
“新的药剂，甘制作了十多瓶。”
“他说当我喝完这些药剂，应该就能让生命之种化为生命之火，成为大骑士。”
“大骑士之上则需要提纯血脉力量。”
“甘又马不停蹄的开始准备起提纯血脉的药剂——说起来我很愧疚，甘总是这么无私帮助我，不过想到材料都是红枫城的人在收集，甘似乎并不缺金币，制作药剂也显得很轻松，我才算能坦然。”
“他收集了曼德拉草，沙木根，气绒果，追风狼的爪，蓝眼鹰隼的眼珠等材料，炼制出三瓶淡黄色药剂。”
“然后告诉我，这三瓶药剂，等我突破了大骑士之后会有用。”
“当我觉得有些奇怪，甘为什么会特意为我准备很久以后才能用得上的药剂时，甘却说自己要离开了。”
“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于是洒脱的送他到码头，看着他登上船，挥手告别，笑着祝愿他旅途顺利。”
“甘并没有说自己的目的地。那个时候我心里已经有所猜测，恐怕今后的人生里，我再也见不到这位最好的朋友了。”
“哪怕后来成为骑士，我觉得自己依旧跟甘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又怎么会一直生活在一起。”
自传到这里也只是一小部分。
欧文兴致勃勃的继续看下去，很快却察觉到。
接下来只是肯骑士的个人冒险，斩杀魔化兽和危险兽，经历战争，获得领地，向国王效忠，创建家族，慢慢壮大自己的家族。
而他的发小甘巫师再也没归来过，只是时不时被肯骑士以回忆的方式提起。
不过也并非没有收获。
肯骑士之后又在自传里写下了一些残缺的药剂配方，并称是曾经当甘的管家时记下的。
以及一些对巫师这种群体的介绍，冥想、法术讲解等，还记录下他见过的部分巫师符文。
欧文隐隐觉得，这本自传上的内容都是真的。
与之前的杀与睡完全不同。
接下来自传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描述肯骑士的家族，领地壮大的过程，期间又产生了什么冲突。
欧文抱着研究中世纪领地发展看了下去。
直到快要结尾时，肯骑士的家族招惹了一个邪教。
根据他的自述，那个邪教团异常诡异，也异常强大，几乎快要灭绝肯骑士的家族。
就在关键时刻，他的发小甘巫师从天而降，轻易击溃了不可一世的邪教，并热血沸腾的杀进他们的老巢，抢夺了对方的圣物。
这顿时让欧文有些无语。
总觉得机械降神的氛围太浓郁了。
原本他还以为结局是肯骑士勉力逃生，却受了重伤难以治愈，并在死前留下这本自传呢。
结果来了个这么生硬的转折。
他突然又有些不太确定。
这本自传，难道跟杀与睡一样也是编造的，只不过编得有些真实，让人深入其境。
不过已经看到了最后，欧文觉得，干脆就看完结尾吧。
“......在解决掉那个可恶的邪教团后，甘又消失了。”
“我很感激他，我的这位挚友，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他引导了我，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他又帮助了我。”
欧文逐渐翻到自传的最后一页。
原本以为肯骑士还有什么会交代，结果最后这一页，只有两行稍大的字。
“那么，盗墓的朋友。”
“你满意这个故事吗？”
欧文呆了呆，随即哑然失笑。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名幽默豁达的老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