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石龟纳气,雨夜杀人!
天色渐晚,大风中弥散着一股潮湿的水汽,吹得布蓬哗哗响。
“下雨咯,收摊咯!”
有经验的摊贩推车而走,店铺也大都闭门关窗。
不多时,天空便有雨点落下,继而淅淅沥沥,不知觉间便已是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怀抱着苏穗的谢应玄只得停下脚步,寻了处屋檐躲雨。
谢应玄看向怀中,此时的苏穗闭着眼,眼睫微微颤动,嘴里碎碎念着。
“冷…好冷…”
雨水将少女脸颊上的灰烬带走,漏出的皮肤白得有些病态。
不知觉间,她便缩了缩身子,冰凉的手脚四处摸索,寻着热乎的东西。
“怎么回事?”
谢应玄皱眉,他感觉自己抱着一块冰,怀中的苏穗远比雨水更冷。
苏穗所言的病,指的是这个吗?
“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病,现在冷成这样,到冬天该怎么度过才好……”
看着苏穗神情挣扎,好似沉溺于水中的模样,谢应玄越发手足无措,目光从少女脸上移开,看向远处。
整条古安街的店面都关了。
烟雨似纱,将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笼罩在内。
呼——
寒风无情,席卷走温热的生机。
随着一棵杏树被狂风压断,渐渐的,苏穗不动了。
谢应玄将少女的手脚塞进自己尚且暖和的衣服内,同时叩击大门,急切询问:
“有人吗?烦请您开开门,这里有位病人要不行了。”
迟迟无人回应,透过缝隙,谢应玄发现里面的家具早已积灰。
“得罪了。”
谢应玄抬脚,正准备破门而入之时。
怀中的苏穗指尖忽然弹了一下,口中发出轻哼,好似恢复了些神智。
“嗯?”
谢应玄发现那兜里的石龟,不知何时已爬到肩头。
石龟的嘴巴张开,一缕又一缕的烟雨雾气被它吸入口中,头顶的角越发漆黑。
在谢应玄的感知中,苏穗的手脚竟奇异地“化开”了,从僵硬恢复到柔软。
谢应玄喜上眉梢,石龟居然还有这等功效?能吸收苏穗的病症?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
待到雨渐渐小了,石龟将最后一口烟雨雾气吸入,脖子伸长,满意地扒拉了下脑袋,顺带吐出一口白雾,跟打饱嗝似的。
幽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精神奕奕。
谢应玄腾出手,拍了拍它的脑袋,满意赞赏道:“做的好,今晚必须请你喝药汤!”
随着烟雨消散,街面的可见度提升,谢应玄不得不将石龟收起来,尽管它看起来平平无奇,也不得不小心,就怕有心之人惦记。
苏穗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在谢应玄的衣服里,像大人抱婴孩似的,下意识就想抽出手。
寒风吹过,好冷……苏穗本能地又紧了紧身子,脸颊有些泛红,将头埋在谢应玄衣服上,没好意思与之对视。
“你醒了?”
谢应玄轻声询问,感受着怀中发烫的苏穗,心里倒是又奇怪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女脑袋动了动。
虽然苏穗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了,谢应玄坚持要带她去医馆看看,吸了这么多炭烟,总归是不太好。
行至途中,已有人家推开窗,孩童于门口戏水。
苏穗感觉有些惹眼,不好意思道:“我……下来走吧。”
已经十四岁了,怎么可以这样?
“也好。”
谢应玄见苏穗精气神恢复得不错,便将她放在地上。
二人并行走着,心思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今天正好有大雨……是个动手的绝佳时机。”
谢应玄眼底有寒芒乍现。
见他们居无定所,也是可怜人,谢应玄才迟迟没有追究米面的事情,如今做出这等令人嫌恶的事情……
必须永绝后患。
否则哪怕是自己家,也不安全了。
身怀利器,杀机自起!
……
走了半个时辰,谢应玄寻到一家还开着门的医馆。
谢应玄拱手,而后指着苏穗,客气道:“大夫,她误吸了些炭烟,可否帮忙看看?”
医馆的医生是个年近耄耋的老人,发须皆白,眼神却依然精神矍铄,和蔼可亲,一看就是行医经验丰富,有所成就之人。
“……”
医师接过苏穗的手,把脉。
面容不改,很快便寻到症结所在,转身回屋抓了几味药,慢悠悠道:
“确有炭毒的症状,不过已恢复得八九分了。”
“我观这位小姐阴气过盛,平时应该没少玩水吧?身体还需多加调理啊,待到完全康复前切记不要吹风,不要沾冷水。”
将药材包扎好,医师继续道:“将它分三十份,每次大火熬煮半个时辰,待到有些烫嘴喝下是最合适的,一日两服,喝半个月应该就差不多了。”
谢应玄接过药,拱手询问:“多谢医师,这药费价值几何?”
看着眼前二人半新不旧的衣衫,一副穷酸模样,医师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思考了一下,说道:
“六钱。”
闻言,谢应玄当即取出一个银锭,放在桌案上,说道:“多谢医师。”
在这个世界,看病是很贵的。
小小风寒便能掏空一户普通人家几个月的收入,医师这般,估计也只是收了药材的原料钱。
“收好。”
医师不愿意多收,将余下的碎银推回。
“多谢!”
眼下还有用钱的地方,谢应玄便不再推辞,将碎银收下。
……
回去的路上,谢应玄开口问:“下午发生了什么?”
闻言,苏穗漏出迟疑的神色,对上谢应玄坚定的目光后,还是将事情的原委道出。
“……”
“原来如此。”
了解完事情始末后,谢应玄微微颔首。
果然是那几个乞丐干的,甚至还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进了苏家。
根据苏穗的描述,后面还有一个穿着黑衣的人望风,衣服上画着双翼、四瞳的鱼。
这是惑鱼帮会的装束。
将苏穗送回家,帮着整理好房间后,安抚入睡。
谢应玄抄起那根削尖的竹棍,蒙上脸潜入夜中。
武道修炼,增强体魄气力,磨皮境,只是侧重于加强体表的锤炼,实际上练武的过程中,包括骨肉,气血都有提升。
只是刚刚踏入磨皮境,谢应玄的气血就已异于常人,单手可挥舞百斤重的石块而气息平稳。
当然,谢应玄不是自大的蠢货,战斗瞬息万变,小鱼亦能反咬大鱼!
保险起见,还得留有后手。
为此,谢应玄又去了一趟医馆。
“大夫,石灰有卖吗?”
……
不出意外的话,那几个刚刚劫掠完的乞丐要么在饭馆大吃,要么就在勾栏瓦肆寻欢作乐!
谢应玄思考片刻,便动身了。
旧居坊有条街,名叫青云,乃是一文人所起,踩在上边儿,意味着“平步青云”。
沿着街走,到了尽头,便是旧居坊瓦肆所在了,是此地唯一一处大型的娱乐场所。
没有宵禁,不过大雨后,行人也不如往常那般多了。
“哈!哈!真是舒坦!”
一个年龄不大,皮肤黝黑的青年从巷口走出,提了提裤头。
里边隐约还能听见女人呻吟的声音。
不一会便没了动静。
从漆黑的巷子里走出一胖一矮两个乞丐模样的青年,那胖子满脸不爽:“真是晦气,居然这时候死了。”
矮子挤眉弄眼,嬉笑着说:“还不是虎哥威猛,整整弄了半个时辰。”
随即,矮子舔了舔唇角,故作叹息:“可惜了,处子难找啊。”
那为首的皮肤黝黑的青年手一挥,满不在乎,“给敖爷干事,以后女人有的是,手脚干净点就行。”
此时,胖子插嘴说:“还是想念苏家那个小女人,漂亮的很!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青年皱眉,说:“真有点可惜,陆哥出十两指名道姓要她,得想办法找出来,明天我们再去蹲点,她总不可能十天不回家!”
小雨淅淅沥沥,三人边走边聊,丝毫没有察觉到一个穿着黑衣的人正紧紧跟随。
约摸过了半刻钟,几人行至一个漆黑的巷子中,矮子开口:“对了大哥,敖爷是不是要收你做干儿子?”
为首的青年似笑非笑地看了矮子一眼,承认道:
“不错,当初敖爷给了我一本刀法,向我许下承诺,只要突破到磨皮境,就收我做干儿子!”
青年一时间得意洋洋,畅想着未来坦荡前程:“放心,以后吃香喝辣的,忘不了你们!”
几年来,青年苦练气力和刀法,如今只差临门一脚,只需要将偷抢来的银钱买一副宝药,就有可能冲击到磨皮境!
矮子笑着恭维:“恭喜大哥,听说敖爷马上就是咱清河县地蛇帮的堂主,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呀!”
“哈哈哈哈……”
青年笑了,跟在后面的三人也笑了。
嗯?怎么有第三个声音?
青年顿时汗毛耸立,练习捕风刀三年,他已琢磨到些许刀意,察觉到了风中的那一丝危险!猛然往前奔出!
噗嗤——
一根粗长削尖的竹棍自胸口探出,青年不可置信,嘴里只能发出“嗬哧嗬哧”的声音。
回头望去的瞬间,只见一个脸上蒙着黑布的男人站在后边,眼神狠厉,右手甩出一把什么东西。
嘭!
白色粉末如烟花般炸开,钻进自己的眼中。
“哇……”
竹棍被抽出,青年感觉胸口一空,大口吐血!
躺倒在地,生机飞速流逝,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惊惧交加:“我不能死!到底是谁?”
从没想过,在清河县有人敢对自己三人动手!
胖子和矮子此时也闭着眼睛,眼泪止不住淌下,突如其来的偷袭使得二人手忙脚乱,痛苦地挥舞着双臂。
灼烧之感愈演愈烈,二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谢应玄蒙着脸,一言不发,抓着竹棍的手有些颤抖,眼中的世界支离破碎。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杀人。
月色在雨中晕开清冷的色调,勾勒出雨丝斜织的光影。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大街小巷的污浊。
一把油纸伞从巷口飘过。
寒风侵袭,带走谢应玄心头最后一丝余温,似乎催促着他赶紧动手。
胖子踉踉跄跄起身,扶墙倒退。
咵!
雷光大作的瞬间,他看清了黑衣人冰冷漠然的眼神,如临寒渊!
竹棍挥出,撕裂雨幕,与冰冷彻骨的冷风一齐掠过。
嗤!
骤然贯穿胖子的脖颈,殷红的血液喷溅,如一朵彼岸花绽放,又很快被雨水冲走,融入污浊的泥水中。
谢应玄提着竹棍,走到矮子的边上。
矮子还在因石灰入眼而不断挣扎,口中求饶:“大侠饶命!小的才刚刚……”
倏然,一根尖利的东西洞穿了矮子的脖颈。
最后,谢应玄慢慢走到那个奄奄一息的青年跟前,后者眼中只有模糊的人像,下意识伸出手想要阻拦。
想起白天苏家的狼藉景象,谢应玄心中莫名烦躁,只有一个念头徘徊在耳边,杀!
举起棍,重重砸下。
嘭!嘭!嘭!
砸得他手骨断裂,再不能阻拦!
砸得他面门凹陷,再不能呼吸!
至此,三人的恶果落地。
寒风呼啸,谢应玄的心逐渐归于平静。
雨水自他的眼睫垂落,滴溅在血池中,光影破碎。
谢应玄甚至不需要处理这些尸体,像这般没有户籍的乞丐,县衙理都不会理。
“……”
漫步在雨中,谢应玄没有一丝畅快之感。
尽管这是他们应得的。
无论在脑海里模拟了多少遍,真正将锋利的竹棍刺出时,那贯穿身体的手感,鲜血喷溅的场面,仍然给谢应玄带来了心理上的不适。
不知觉间,谢应玄已路过刚才的瓦肆。
走进了那个巷子。
被糟蹋的女人尸体早已冰冷,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光景。
脖子处落着几根指印,应该死于窒息。
脸上挂着哀求、痛苦。
衣衫破碎,右腿膝盖折断,两股内侧是大片血迹,地上淌着失禁的秽物,身上紫青色的淤斑交加,没有一处皮肉是完好的。
从第一刻开始,他们就没有想着饶过这个女孩的命!
谢应玄心头颤动,从未见到如此凄惨的景象,手中握着的竹棍咯咯作响。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如今,过去,亦或是将来,不知有多少无辜者,为这些畜生杀害。
他们应该死,他们必须死!
“……安息。”
谢应玄上前,合上了女人的眼睛。
“地蛇帮,恐怕这就是他们背后的势力……我记住了!”
谢应玄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日实力沛然,自己一定会亲自到访。
心情越发沉重。
……
趁着夜色,将黑衣和竹棍处理完毕,调整了一下情绪,谢应玄回到家中。
“应玄,你回来了啊,快坐下吃饭。”
谢芸笑着招呼,将肉夹到谢应玄的碗中。
“这是?”
谢应玄眉宇之间有些困惑,家里的肉不是吃完了吗?
谢芸眯起眼,笑着说道:“我呀,找了份活干,待遇可好哩!”
“什么工作?”
“做桑皮纸,说是一个月给三两银子,包吃包住,这么好的机会,不做白不做。”
谢芸嘴角满是笑意,看向谢应玄的眼神越发慈爱,心情极好:
“咱工作稳定下来以后,就可以供你去读书了,你不是一直想去云间郡城读书嘛,学费路费妈给你包了,放心去读!”
谢应玄吃惊,嘴角扯了扯,说:“娘,小心骗子啊,哪有这么……”
话未说完,谢芸嗔怪道:“那可是钱庄,带着公章来的,还能有假?”
说着,将一封盖着戳章的信件摊开。
谢应玄仔细看了下,还真是。
只不过这落款,总感觉有些熟悉呢?
“那我就放心了,娘,我读书钱可以自己挣。”
谢应玄松了口气。
在这世道,哪还有地比官家罩着的更安全?至少不用担心地蛇帮的人来骚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