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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张敞画眉

德音殿内,透进几缕温柔的日光。

拓拔月坐在窗前欣雪后初霁之景,眸中闪烁着神采,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霍晴岚手持银壶,正细心地为王后斟上一盏温热的药茶,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阿澄则往炭盆里又添了些炭火,而后盖上盖子,立在一旁看火。

逾时,李云洲在殿外求见。

拓拔月神识已经清醒,李云洲之前唐突的话,还映在脑中挥之不去。

心里生出避嫌之念,拓拔月便让霍晴岚传话:“就在外面说话吧。”

李云洲无奈道:“卑职要出宫一日,须得公主同意。”

立于殿外,日光洒在他清俊的面庞上,益发衬出其少年之气。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公主,卑职有一事相告,家父已至姑臧,我须前去接应。”

说时,他目光微微闪躲。

拓拔月看他不自在,遂道:“令尊怎么会想起到姑臧来?莫不是……”

李云从和她说过,他十岁时母亲留书出走,至于去了何处,并未提及。父亲寻了一年,之后也不再提此事。

大魏、河西毕竟是两个国家,李宏不会无缘无故到姑臧来,莫不是过来寻人?

“公主,我家的事暂时不想提。”李云洲心乱如麻。

“好,那你先接应令尊,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一定要开口。”

“月阿姊……”李云洲抬眸看她,眼神依恋,但却不再往下说。

这一声,让拓拔月心神一荡,恍似回到她与李云从初识之时。

她闭闭眼,强迫自己不再多想。

李云洲退了几步,正要转身,忽闻黄平传报,河西王沮渠牧犍临宫。

李云洲忙躬身退到一边。

沮渠牧犍阔步而入,走到望舒阁前,见着李云洲,脚步猛然一滞。

“你叫李云洲?”

李云洲怔了怔,应道:“正是外臣。”

沮渠牧犍笑了笑:“外臣……抬起头来。”

李云洲心里老不情愿,但仍微微抬首,但却不与之直视。沮渠牧犍上下打量他一番,唇边漫出笑意:“好样貌,先下去吧。”

李云洲不知他何意,只依言而去。

他未曾回头,但总觉得沮渠牧犍一直盯着他,让他芒刺在背。

拓拔月也看出异样,忙岔开沮渠牧犍的神思,笑问:“牧犍可是来看阿月的?”

沮渠牧犍这才拧身看她:“自然。”

“那你为何老盯着阿月的侍御师?我还以为你是来看他的。”

她有意插科打诨,沮渠牧犍不得不应对一番,他勉强笑了笑:“阿月宫里的人,我都认不全,总归是不好的。显得我不敬你。”

“牧犍不需要敬阿月,爱我便是。”

“好,好,好,”沮渠牧犍迈步入内,右手抚住她额头,“阿月,感觉如何了?”

拓拔月闻声抬头,旋后又温柔地垂下眼帘,轻声道:“已经退热了,只是睡不好,孩儿一直踢我。”

沮渠牧犍咧嘴一笑:“是么?这是好事,孩儿康健。”

凝视拓拔月一时,沮渠牧犍眼中满是怜爱:“看看,退了热,脸上一点血色也无。”

他轻轻抬手,示意一旁的侍女退下,自己则从身后蒋恕手中,取来一盒精致的妆奁。

“牧犍?”

“今日,让为夫做一回张敞,如何?”

“幸何如之。”拓拔月虽觉意外,但立马接住了他的话。

沮渠牧犍扶她坐在妆台前,打开妆奁。但见,妆奁中盛着各式胭脂水粉。

他俯身,指尖轻沾一抹淡雅的桃粉色,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拓拔月苍白的脸颊上。

顷刻间,她脸颊上便有了几分生气,更显温婉动人。

“没有铅粉,都是草木制的,”沮渠牧犍极尽温柔,轻执起螺子黛,“阿月喜欢什么眉型?”

“长眉。”

细腻的墨色泛着柔和的光,他眼神专注,缓缓靠近,近得能嗅到她发间的清香。

笔尖轻触眉梢,柔如春风拂柳。

“四季变换,朝霞暮霭。阿月,往后我定要多陪你。”

话语落下,最后一笔也恰到好处地收在眉尾。

拓拔月对镜自视,只觉这眉妆颇具神韵,英气而不失婉约。

但拓拔月却心生狐疑:这画眉之术从何修来?竟比女子还画得好!

“阿月真美,我眼睛都移不开了。”揽着她肩,沮渠牧犍也对着铜镜。

镜中映出一双人来,她自是春风芙蓉面,而他方脸蓄着须,也颇为英武。

用过午膳,拓拔月借口要午睡,把沮渠牧犍请出殿。他也不痴缠,抱了抱他的王后,遂转身离去。

拓拔月听得脚步声远,才低声问霍晴岚:“大王今日好生奇怪,怎么想起要做张敞的?”

《汉书》中说,京兆尹张敞与其妻情投意合。其妻幼时受伤,眉角有一缺损。张敞每日都要给妻子画眉,长安中流传出“张京兆眉妩”的佳话。

不过,这佳话落到有司耳中,却成了参奏他的把柄。等到汉宣帝问起时,张敞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闻言,汉宣帝没有责备张敞,但此后张敞多年淹留,不曾仕进。

拓拔月发问后,霍晴岚想了一时,忽然抓住了一点关窍:“我想起来了。方才大王看李云洲的眼神有些奇怪,似是在确认什么。之后,大王为公主画眉,既是在讨好你,又像是在试探你。”

闻言,拓拔月心中一沉,眼中闪过一抹犀锐的光。

轻抚着方才精心描绘的眉,她只觉指尖微凉,心绪却如潮水般翻涌。

“德音殿中有内鬼……”

她往外看去,目光凝在窗牖上,似要穿透深宫迷雾,攫住隐在暗处的眼睛。

霍晴岚忖了忖,道:“日后还需小心一些。不过,李侍御师虽然出言莽撞,但不见得有别的意思。”

别的意思,轻薄之意么?

自然不是,绝不至于。

他只不过当她是最亲近的人,说话恣意了些。只是,这种羁绊容易被误解。

正沉吟着,阿澄忽然凑了过来,道:“公主,阿澄有一计,或能擒住这通风报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