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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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十九 —— 二十一

十九

是谁在织一张无形的网,把两个隔着千山万水的不交集的点,不知不觉中有了千丝万缕的牵连。

晓羽回团里在工作日程上做完最后的归结,拿起外套,望了一眼楼外一片片璀璨闪烁的夜灯,带上门,刷了卡,走出了办公大楼。

这座城经过几天节日,逐渐恢复了日常的节奏。站在立交桥上,俯瞰长龙一样蜿蜒游动的车流,向着远方降临的夜幕无限伸展。

起风了,披上米色的风衣,挎着包漫无目的地走走。抬起手看看晚上的表针指向八点。

突然来了一阵兴致,快走几步,赶上了9号线。酝酿一场空降。

欧阳应声开门的那一刻,突兀地闪进一只可爱的米老鼠,随后敏捷地闪进晓羽的身体。欧阳抱着晓羽强塞给她的一大包东西,一边关门,一边寻着那个身影半喜半怒地说:“佟晓宇,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都搞突然袭击啊,真是越大越没样了,” 把东西搁置好,佯叉腰像是训话的样子。

晓羽没等欧阳话音落定,一下子就往里窜,“我家大儿呢,上次的拼图还没拼完,今天补上,”

餐厅的餐桌上两个人就不做声地看着她姐俩私闹,扑了空的晓羽从儿童房转出来,站在客厅,才猛然发现,家里有客人,一下子脸就红了。

“凯哥,”晓羽慌得应了一声。扎进客厅沙发,冲着欧阳假意做个捶打的手势。

“还怪我,坐飞机坐傻了,搞空降还。”欧阳偷乐着。

“也不是别人,你满哥,见过的,没事儿,你老人家吃了没?”

“晓羽,一起吃吧,满哥也不是外人,”说着,起身过来招呼。

“你们吃吧,我俩唠话儿,一会儿我给她下碗面,刚炖的牛肉。”

陈凯回到饭桌坐下,“小姐妹私房话,咱们喝。”

满江红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拿起酒杯又和陈凯谈论着刚才的话题。

晓羽吃完欧阳端过来的陈氏牛肉面,一脸的满足。“凯哥,手艺又精进了不少,你减肥路上最大的一只拦路虎,”说完伸手捏了捏欧阳肉嘟嘟的胳膊。

“对了,你那个玲姐家的什么然恢复的怎么样了?”一手划拉晓羽不安分的手,一边递给她一张纸巾。

“应该还好吧,”晓羽顺了小陈阳的一个草莓味的棒棒糖。

“我家陈阳都快会打酱油了,你老人家倒是嫁还是不嫁?”欧阳叠着沙发上孩子的衣物,紧赶着问话。

“这得看我们头儿打不打算放我出京。”

“也是,我觉得守着佟叔应当应分。”说到这儿,欧阳也不好说什么了。看着晓羽举着糖,鼓捣着儿子的拼图,想起上学的时候天天在佟叔那儿蹭饭,享受着和羽一样的待遇,每每回味都是暖暖的。

在BJ,只要不出任务,总会抽空来欧阳家窝半天,逗逗小陈阳,和欧阳扯不完的姐妹私房话,凯哥的各种厨艺展示,沾一沾这对恩爱夫妻家的烟火气儿。

没想到今天会意外撞上满江红。自打那次鬼使神差的被邀请去他的住处小坐,来BJ也快一年了,再没和这个人有过一点交集。趁欧阳进卧室的功夫,偷撇了一眼餐厅那边,俩人不像要结束的意思,小陈阳去奶奶家了。担心再被提出一些不能拒绝的邀请,想悄悄地溜走。

欧阳给她端过一杯菊花茶,晓羽接过一口喝完,示意欧阳想离开。

欧阳看看座钟,快十点了。“还是打个招呼合适,走吧,早点回去休息。”说着一边给晓羽递包,一边冲着餐厅招呼,

“满哥,你和陈凯进行着,我送送晓羽,”

“陈阳念叨你好几次了,回头来啊,”陈凯给倒着酒,一边回应。

满江红张了张嘴,似乎又觉得不妥,看着这个姑娘轻盈地离开了客厅,俩个人开门声响了又关了。不自觉地一股落寞油然而生。

就这样一丝并不明显的细微变化,怎瞒得过心细如丝的陈凯。他用手拍拍满江红的肩膀。

满江红谢绝了凯哥俩口子诚挚的挽留,执意叫了代驾,往住处奔。

金秋深夜的京都,依然闪烁着诱人的霓虹。这座城,承载了多少像自己一样努力打拼的人,努力着努力着,就渐渐落了下来,大学里优越过凯哥的成绩单,会慢慢在土生土长这座城里的凯哥的那薄薄的户口页面前变得微不足道,更不要说他那敦实的家业。

风,凉了。下意识的裹了裹外套。头倚在靠背上任这肆意的风吹一吹,清醒一点好还是醉一点好,随它吧,总之这当下,爷醉了。

就任是自己醉了。思绪就胡乱飘一会儿吧,索性闭上了眼睛。

怎么隐隐约约是佟晓羽的身影,不由得猛地坐直了身体。是啊,还在回住处的路上。连自个儿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怎么飘忽的,都拉扯上那个丫头了。

北京城真大。连回个家都得在车上做个梦,梦里依稀看见:素沄那双磨了茧的手,触碰了他一下,像是在给他掖被角。

那床被子,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打开过了。

“师傅,前面左拐,第一个巷子口停就行,谢谢喽!”打开安全带,下车,锁车。

披着衣服,仰头看看那扇黑漆漆的窗,顿了一下,满江红夹着包走近巷口。

巷子里那盏扇冒下的玻璃罩,灯光橙黄,用力直射着,像是要拥着这个疲倦不堪的身影回家。

二十

其实,今天晚上的酒并没有往常多,从那丫头没头没脑的闯进来以后,满江红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被自己惦念好久的陈凯的这瓶私藏好酒,味道都有点变得淡了。

走在街巷里,夜风一吹,储存的酒气迸发出来了。用手撕扯开衣领,一股莫名的燥热涌上心头。

来一瓶冰的什么也许好一点,紧凑走了几步,进了网吧。在前台要了一瓶冰水,拧开,咕咚咕咚猛下了几口。冰热相融,胃里一下子就翻腾了。

从毕业跟着小叔开始在京城学着经营家里的生意,感觉自己天生就是这块料,这一路就是海量一样的装酒,撑心量,别人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到了自己这里就是十八般礼仪样样拿捏到位。

娶了可以给满家助力的素沄,接了家庭作坊的班,经营生意,给满家传宗接代。来京城接单,找主顾,回城进作坊监工,做活儿,还得顾住老满家的头面。

风里雨里,十六年了。早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还有过的,属于自己的向往的生活。

当一切都按照家里的意思进行的如他们所愿的平静且美好的时候,发现:自己是那么不和谐。节假日都可以编出理由留在京城,哪怕是灌半瓶酒,睡得颠倒黑白,也不愿意回到那个家。

甚至是素沄,就剩两个小本本上的名字是真实合法的。有几次回家取货,发现素沄在一个人喝酒。那一刻心都松动了,不别劲儿了,把车停在路边,动手就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抽完,伏在方向盘上声嘶力竭地哭了一回。

父母,儿女,妻子和产业,哪一个链子都不能掉。那就接着运转,不停地运转。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镜子面前看到了:油腻的发丝里夹杂着几根极不和谐的,白的发白的白发,额头舒不展的细纹。

开始,喜欢把本就柔亮顺滑的头发整拭利落,细数着白发,一根一根拔掉,只要不是场合就脱掉西装,选了白色带杠的牌子的休闲运动装。爬山,跑步,一路坚持下来,满爷的气质突变,连凯哥都惊艳到了。

有一种坚持,也许只是为了那一眼。

还一直坚持在变好的路上,还是为了再次遇到那一个眼神,不为取悦,连满江红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甚至还有那么一天,自己一个一米八的堂堂男子汉,为了拐弯抹角的淘换点关于她的信息,跑去陈凯家陪他哄了一天娃,那个能闹腾的小陈阳,还给他留了一大片热乎乎的童子尿。最后连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灰头灰脑地无趣离开,不再纠缠。

两年过去了。没想到她就生活在这个偌大的北京城。难道这世界不是又那么小吗!

在这个世界上,无影无形的方式滑过心底的,最容易掌控你的心。有棱有角在眼前的,最容易忘记,丢失。

人,很复杂,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冰冷的水在满江红的身体里千肠百转,那股炙热的液体在一呼一吸之间,以酒气的方式慢慢消散。一切都冷静了下来。

坐在房间的飘窗上,裸露的腿弯平铺在墨绿岩纹的大理石上,倚着白色的墙壁,任凉凉的夜风吹拂着自己的脸堂。在这里蜗居了将近十年,还是第一次这么贴切的体会到这个飘窗的美。

思绪一下子就飘到了那个暴风雨的夏夜,那个丫头也是这样坐在这里,也就是在自己擦拭头发的那一瞬间,随意的那么一眼,从此再也回不来了。

原来生活可以这样静美。美的让你想凝聚所有的力量,去接近她,守护她。让你觉得所有努力和付出都是心甘情愿的,值得的。

更恐怖的是,从此发生的变化,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同样还是漫长琐碎的日常,自己却是在这普通不能普通的碎片空间里,看见了那个自己想要的自己,鲜活的存在着。

当他再次遇见她,除了有点惊愕,剩下的有了平静。

因为:自己是自己的那个自己。

但是不管怎样掩饰:还是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攥在手心里,使劲地攥着,不能松开。

深秋清晨的湿漉打湿了墨绿色的大理石台面。天,就要大亮了。

东方鱼肚白的天空慢慢泛起了一抹红晕。

二十一

半年过去了。

颜然第一次经历这么漫长的假期一样的日子。那个曾经鲜衣怒马驰骋的小伙子一下子戛然而止,一点空间都没有给自己留下,所有属于赛场上,训练场上的荣光时刻再也没有了。属于自己的世界没有了色彩,跌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队里,家里逐渐都恢复到了正常的生活。雪片般慰问,关心都在一点一点消失。拉开每天厚重的序幕的是,重复的都有点恐怖的两点一线,家,暂时借用的学校的康健中心。

触摸着纹丝不动的双腿,一股透心的疼直直的扎进心底,一股股热烈喷涌的焦灼,暴躁猛烈地撞击着,连自己都不知道会在那一刻,撕心裂肺般地爆发。

一场连绵不断的秋雨滴滴答答敲打着平台上的遮阳棚。虚掩着的窗钻进来湿漉漉的雨气儿,落在轮椅的扶手上,慢慢地堆积成细碎圆滚的水珠,沿着边沿滴落在盖毯上,柔软蓬松的布在渐渐浸润,塌陷……

像雨滴一样,自由飘洒一会儿也好,感受一下风的速度,雨的清凉,以一种自然自由的状态落下,落在橘黄色的法桐上,哪怕是落进泥水坑洼的泥土里。

一股激烈的热浪一下子爆破了,颜然一把扯住淡绿色的布帘,猛猛地拉扯。

晗玲端着温水的手猛地一紧,差点滑落,一动不动地站在门窗边儿,透过洁净的玻璃,看着儿子隐忍而爆发的疼痛。

窗外的雨声变得急促了,疾风裹着细雨闯了进来,溅在米色的台面上,四溅飞起的雨水扑打在颜然的脸上,手臂上,一股湿漉,寒凉瞬间打湿,打碎了一直坚挺的心,眼泪止不住的奔涌出来……

晗玲的心撕扯,酸楚,一手捂着嘴悄悄地退出走廊,慌地躲进自己的卧房。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即使是哭了,也不能让大厅的公婆看见。

倚靠在窗边凉丝丝的墙壁上,任眼泪肆意流下。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陪着儿子一起发泄出来,让热泪抚慰一下疼痛的心。

也不知道这哗啦哗啦的雨又飘了多久,傍晚的时候悄然停了。没有了滴答撞击声,小院又恢复到了安静的状态。

集聚在叶片上水珠,悠闲自在地滑落,雨水浸润过的枝条,躯干变得黝黑黝黑的,粗粝的树皮里冒着碎碎密密的细小的水珠,金黄橙红的石榴皮儿又滑又亮,孤零零地挂在油绿的叶片间。

“妈,帮我换一下衣服吧,刚才在窗边不小心睡着了,雨水打湿了,”说完放下电话,把轮椅滑到床边。

晗玲迅速调整好状态,对着穿衣镜堆出一往如初的笑容,换了一杯温水,穿过走廊,走向儿子的房间。

帮儿子替换完衣服,重新拿了一条柔软蓬松的盖毯,把水递给了儿子。

“妈,雨停了一会儿了,我们去院里走走吧,”颜然很欣悦地口气说出这句话,晗玲都惊了一下,

“哦,哦,好啊,”晗玲赶紧放好水杯,低头打开轮椅的安全阀,有点不知所措地推着走出房间。

这是儿子半年来第一次主动想走出小院,来院区活动。

看着娘俩走出小院的背影,颜奶奶摘下花镜,诧异了几秒。颜老爷子放下报纸,用宽大厚实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老伴的手。站起来换了一双布鞋,

“老婆子,走,陪我摘点菜,晚上给我大孙子整个鲜汤。”颜奶奶眼角的细纹在开心的笑容里拉满了欢喜。

“妈,快看小白,”晗玲顺着儿子的手看到了木房檐上站立的那只洁白如雪的鸽子。

雨后的院区清新亮丽,高耸的法桐顺着一条闪着亮光的雨道一路延伸,绿色的矮坪水汪汪的,花丛里的美人蕉几天不见,又开展了好几朵,火红的花朵经过雨气儿轻抚,愈加红艳。竹叶在晚风吹拂下,水滴此起彼伏的滴落,颤颤巍巍地摇曳。

西边的山染了一片绯红,像一片薄纱飘挂着。一群飞鸟缓缓地飞过远处尖耸的屋顶。

清凉的空气萦绕在颜然脸颊旁,心里瞬间觉得宽阔了,不那么狙掐。

小白这次在木檐上停了很久,侧着头,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丝毫没有想飞走的意思。红色爪子紧紧地抓着木檐,眺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

浪花一朵一朵,那么美,是来自涌动的力量,平静的水面有静美,太平静了,向上的力量就会失去动力,老颜家需要一股这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