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探问
江南豪族，数百年控制华夏经济，因为张士诚的关系，再加上朱元璋本人对商贾一直偏见，所以日子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过。
几百年养成的忧患意识，让如张孝思一样的人更懂得审时度势，知道取舍。
舍得，舍得，无舍何得？
邓平要买《女史箴图》，张孝思不卖，那时候的邓平在张孝思眼里算个什么东西？
乡下的小地主也懂什么是字画？
可现在不同了，随着邓平这半年间所作所为，随着黄安、黄州种种传遍天下，随着刻薄寡恩的崇祯都不得不对邓平作出妥协，又是封爵又是赐地的，终于让邓平这个名声本不彰显的乡下地主，一跃成为乱世大明中一股不容轻视，举足轻重的力量。
面对一位或许有资格问鼎天下的人物，是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其实不难做出权衡。
张孝思送图，代表的他自己，也代表着江南士族，前来观望邓平的态度。
土改、废除科举，对于绝大多数的江南豪族而言实在难以接受，可邓平若是真能坐这天下，非要在全天下推行土改，面对邓平手上连朝廷都难以抗衡的强绝武力，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这土改显然是邓平必然会坚定不移要推行的新朝第一大政，对抗，很可能身死族灭。
所以张孝思此来，还想探问，观黄州一切，看邓平一言一行，综合考虑，才能做出最终决定。
邓平看了看《女史箴图》，他的鉴赏水平实在一般，为了不露怯，自然不会多说。
张孝思很显然没料到邓平的反应竟会如此平淡，心里略微有些失望。
想谈条件，你至少得拿得出让人心动的资本，否则就算谈，最后的结果恐怕也很难达到预期。
“则之兄有心了。”邓平将《女史箴图》放回锦盒。
张孝思不动声色道:“敢问安国公，何时会起兵举义？”
“明亡之后或者朝廷非要逼反于我的时候。”
张孝思蹙眉:“明亡？恕我直言，大明这几十年间国势衰颓，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如今河南、湖北、陕西大乱，流寇甚至侵入两广、四川，可江南财赋重地未失，即便硬撑，想必撑个一二十年问题也不会太大，安国公难道一直等下去？”
邓平呵呵，笑而不语。
“至于朝廷，恕在下直言，朝廷不剿灭境内流寇，甚至没有仿制出天狼营火器之前，恐怕只会对安国公不断加恩，可真到了翻脸要逼反安国公的那天，安国公觉得自己真的会是朝廷的对手？”
邓平喝了口茶，轻描淡写道:“科技会发展，武器也会迭代，别说邓某看不起朝廷，不认为朝廷在十年之内克服无数困难仿造出来，就算真能仿造，安知天狼营的火器还是如今这水平，我若说现在天狼营最强的火器，可以一人一枪全灭三千骑兵，则之信否？”
张孝思眼中难掩震撼，甚至震撼到了几近失态的地步。
一人一枪诛灭三千骑兵？
怎么可能！
张孝思真的不信，可心里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是事实，不存在你不信就不可能的说法。
可如果是真的，那就实在太可怕了，张孝思不敢细想，细想之余不寒而栗。
天狼营要是真有这火器，别说改朝换代，就算草原部族尽出，恐怕也只有被屠杀的份。
那么为祸华夏王朝数千年的草原部族，恐怕再也不会对华夏造成丁点威胁。
盛世可期！
远迈汉唐！
张孝思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道:“在下此番前来拜会安国公，实际上也是南直隶十几家豪族的意思，他们是想让我问安国公一句，若安国公定鼎天下，当如何？”
邓平大笑道:“他们想问的恐怕是土改吧？”
张孝思笑道:“还有科举。”
“土改是必行之政。”邓平斩钉截铁道:“农耕之世，土地是百姓生存的基础，我不会允许土地兼并的事在我治理的地方出现，谁敢兼并土地，我会罚到谁痛不欲生，恶劣者，索其命！”
张孝思默然，这个答案其实谁都明白，只不过都还心存侥幸罢了。
“历朝历代，因土地兼并最终导致国破的例子可不在少数，如今大明更是深受其害，大明财政窘迫了两百余年，土地免税和兼并，实乃元凶，别说现在天灾不断，就算风调雨顺，这大明再过百年，天底下还能有几亩属于自耕农自己的耕田，自耕农没了，朝廷去哪收税？最后只能把负担强加在小民头上，可小民连土地都没了，拿什么给朝廷盘剥，最后除了反还能如何？在我看来，当年明太祖定下这倒霉制度，就已经为大明灭亡埋下了伏笔。”
张孝思点头，大明有太多太多的倒霉制度，只不过他们这类人恰恰是这些制度的受益人，所以作为拥有话语权的一批人，自然会全力去维护。
至于大明最后是个什么下场，和他们这些家族有什么关系？
乱世之年，未雨绸缪，蛰伏一代人，自己的子子孙孙，依旧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当然，每次朝代更迭，都是对这天下间贵门、豪族的一次清洗，他们的土地依旧会被剥夺，但是土地被剥夺并不会伤到根本。
太平之年把家族藏好的财富一点点取出来，他们依旧是大富之家，失去的土地只要有银子，还怕买不回来？
这是属于豪族的生存法则，尤其对于那些传承千年的大族而言更是玩的得心应手。
可邓平的土改是掘根，是哪怕你拥有天量的财富也买不来也不敢买不属于你分配的土地。
银子是什么？
有价值的时候才是钱，没价值的时候什么都不是。
当你拥有天量的财富，却无法转化出去，那么在朝廷眼里你就是肥羊，是随时随地都可以抓起来放血的肥猪。
这也是那些大商巨贾想方设法结交官员，不停送银子送女人的根本原因，因为上面没人罩着，你就是头猪。
什么时候放血，什么时候被杀，取决于上面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