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豪族
隆冬时节，大雪纷飞。
通往黄州，用水泥混合竹篾新修建的平整官道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内，火盆中燃烧着精碳，使得整个车内温暖如春，穿着蓑衣的车夫，俨然已成了雪人。
车内男子看上去五十来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儒袍，身躯坐的笔直，手里拿着一卷书，认真的看着，充满了儒雅气息。
张孝思，明末大收藏家，一直居于镇江，生活平淡而雅致，世道有多乱，似乎对他造不成分毫影响。
这次离开镇江，千里迢迢赶来黄州，不是他想来，而是不得不来。
因为安国公邓平要他收藏的《女史箴图》……
官员也好，士绅也罢，这群人可以不把已然衰落到随时都能崩塌的朝廷放在眼里，但是没谁敢不把逆贼不当回事。
逆贼……邓平就是逆贼！
对于消息灵通的江南士绅而言，他们对于天底下几股最大的逆贼势力了如指掌，并且会分析各股逆贼的成色。
说到底，对于士绅阶层而言，他们并不关心紫禁城里的那张龙椅是谁坐在上面，他们关心的永远只有自己的家族利益。
流水的王朝，千年的家族，豪族在几千年的传承当中，早已经摸索出了行之有效，面对改朝换代时候的策略。
比如将家族财富深藏某地，让族中精英子弟散落于外，直待天下恢复清明，再回归族内等等。
大明王朝已有亡国之兆，此兆在李自成、张献忠，一路攻城略地，诛杀大明藩王开始到大明最精锐的十几万边军，松山战败后，显得越发明显。
王朝更迭，历史必然罢了，如何在新朝建立初期，为家族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才是各个豪族最急迫想去考虑的问题。
比如暗地里资助李自成或者张献忠财物，粮食，派遣族中子弟化名进入逆贼军中等等。
原本豪族看好的是李自成和张献忠，现在又多了个邓平。
不错，在江南士绅眼里，邓平也是逆贼！
崇祯皇帝这些年拼命围剿李自成和张献忠，却对一个乡野里冒出来的小地主礼遇有加，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不符合常理的事。
不过若仅此而已，还不足以引起重视，真正让豪族将目光放在邓平身上的主要原因是崇祯封邓平为安国公，赐黄州！
大明勋爵多如牛毛，但是能获封一州之地的只有亲王！
哪怕郡王封地也只有一县罢了。
而且封地是封地，亲王在自己封地内，拥有的权限极其有限，说白了，因为有成祖的前车之鉴，皇家就是把一位位王族当成圈养的猪。
王府内的属官是朝廷任命监视藩王的存在，封地内的行政机构，藩王根本不敢插手，至于军队……藩王名义上还可以拥有一卫兵马，可只要不想造反的藩王，谁他么闲的蛋疼，花大量银子养五六千兵马？
一座王府护卫，少的三五百，多的也就上千，养太多的兵不但要花钱，还会引起朝廷猜忌，少养一些兵，在自己封地内可以肆无忌惮的逍遥快活，就算闹得天怒人怨，朝廷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乐而不为？
可邓平于黄州不一样，崇祯是将整个黄州送给了邓平！
黄州境内的官员尽数被调往它处任职，朝廷的意思已经很明显，黄州是大明的国中之国！
简单说，在黄州，邓平就是皇帝，拥有一切自治之权！
崇祯从来不是个好说话的皇帝，当年唐王朱聿键进京勤王，被崇祯下旨剥夺王位，押送凤阳囚禁，已然可见皇家对于藩王防范到了何等地步。
而邓平不姓朱！
崇祯为何如此，结果显而易见。
忌惮！
崇祯忌惮邓平，故而委曲求全，在大明国势糜烂至此的情况下，崇祯明知道邓平是逆贼，却不敢逼迫邓平举旗谋反，一如当年招降张献忠一样。
张献忠可是掘过大明祖陵的逆贼，朝廷是迫不得已招降，张献忠降明却不交兵权，是因为朝廷和他自己都对招降心知肚明。
朝廷需要安抚张献忠，然后全力剿杀李自成，一旦灭掉李自成，下一个必然是张献忠。
张献忠是被围追堵截，最后迫于无奈假降，他需要时间和空间整顿，于是很快再次造反，所有人都知道张献忠肯定会再反，只不过没想到张老贼翻脸翻的那么快罢了。
可邓平呢？
哪怕邓平到黄安被封侯，说真的也没进入豪族视野，可等到崇祯下旨册封邓平为安国公，送出黄州之后，才让天下豪族开始正视。
于是一条条消息传回各个豪族，天狼营、火器、黄州各项政务措施，最令豪族惊惧的自然还是土改。
农耕文明，土地是根本，这是华夏人几千年间根深蒂固的执念。
豪族……
外人不会知道你生意做的有多大，不会管你家里是不是藏着金山银海，在最朴素的观念当中，你家拥有多少土地，多少矿山，才是你是否是豪族的本钱。
各大豪族，祖祖辈辈，通过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积累，用尽手段才拥有海量的土地，让那些失去土地的百姓成为自家的佃户甚至奴仆，而土改的本质说白了就是剥夺！
不但要将兼并来的土地剥夺掉，还要将皇家赐予以及并非强取豪夺而是正常买卖的来的土地全部剥夺！
哪家豪族能够忍受？
邓平……土改……这是要掘豪族的命根子。
随着对黄州的深入了解，各大豪族越发寝食难安，尤其是黄州废除科举的消息传出之后，满天下的豪族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隋代开创科举，是为了打破门阀对朝堂的垄断，然而直到黄巢起义，黄巢将天下门阀杀的血流成河之后，门阀对科举的垄断才算告一段落。
然而即便从大宋寒门真正崭露头角开始，实际上就算科举出仕，最终位列朝堂，宰执天下的寒门子弟又有多少？
寒门靠的是自己，而豪族不但能给子弟最优渥的读书条件，还能倾尽资源为子弟铺路，说白了你的终点是别人的起点罢了。
简言之，土地是豪族成为豪族的基础，而科举则是豪族掌控话语权的根本！
现在邓平要尽数剥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