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灰烬(二)
余灰的那段不堪回首的高中经历并非全是扫兴,那让他们双方都收获了教训,那便是“人人都有机会幻想,然而不是人人都有资格期待。”他后来违背了这个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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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同届的同学中就不乏令人浮想联翩的人。如果有人憧憬着端庄优雅的气质,那么就会对法学院的“水仙”岳桂多看上几眼;若是崇尚刚柔并济英姿飒爽的风格,那么社科学院的“大圣”孙晴在足球场边的观众不会比场上的人少。她们是身上放出光芒的人中最具代表性的两极。他自知这些名字对他而言不过是为了与人说上两句话所需要了解的名字罢了。
和那些遥不可及的幻想告别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困难事,只要他有一丝自知之明的话。然而所有期待都不是从一开始就会将结局附上,而正是将模糊的可能性如乱箭射入人心中,爱意才会萌发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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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戴着口罩全副武装在实验室中记录数据。他的身边来了一个人,从不熟练的动作来看是新生。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对方的长发没有扎起收进帽子中,而是随意地垂在她的脸颊两侧。
“头发不影响么?注意规范”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他本以为对方不会搭理他。
“不好意思,我知道错了……您是这里的老师吗?”
余灰心想是自己多管闲事了,导致对方觉得自己是负责管理实验室的一丝不苟的老师。不过他看上去确实像那么一回事,就算脱下口罩,说他显老的人也不少。
“不,我是大一的,应该和你一样”。他故意选择了不怎么讨喜的说法。
“可是你看上去很熟练啊,我还以为是学长或者老师呢”听上去没有夸张造作的成分。
“注意一点……安全,会比较好”他简单扫过她的脸,她的眼睛虽然是单眼皮,但是活跃的睫毛使得那眼睛格外生动。
“她应该是戴了隐形眼镜,或者她的眼睛本就是带有一些琥珀色彩……”他中断了实验的观察,反复确认后才把数据填写在正确的位置。
“你擅长做实验吗”
“一般般”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是这种沙哑在此时让他觉得这是某种资历的象征。
她随后很识趣地一言不发看着他做实验。他发现不知为何笔下的数字抖动起来。
“你没有事做吗”他似乎想要控制住实验室里的变量。
“我是来帮忙收拾器材的,我得等你做完实验咯”
上一次他从别人口中听到“等你”二字时是在高中。他看向值日表,负责收器材的应该是其他人,不过他内心的波澜将这一些细枝末节淹没了。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余灰做完实验后立即在她面前脱下了口罩。
“咦,这就可以脱掉口罩了吗,热死我了。”她也立刻把口罩丢在一旁。他看着她怔住了。他们一同将器材洗净收拾起来。
“明天你也来帮忙吗?”
“明天?啊,明天我男朋友估计有空了,他会过来收拾。”她的语调还是和刚才一样,听上去没有夸张造作的成分。
“哦,希望他不是个笨手笨脚的家伙”他用沙哑的声音最后能挤出的就是这句话。
走出实验室与那女生分别后,他感受到一股坠地般的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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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喝酒时叫上余灰,那么他是不会拒绝的。他知道这是一种互利的选择。从邀请者的角度来说,能够多一个平摊酒钱而酒量欠佳的人,况且还不用担心他抢过自己的风头,这样的买卖必然是划算的;对于余灰而言,自己独自一人前往酒吧就无法欣赏到身边的人的本性与丑态百出的模样了——他如做实验般测试过自己的酒量——他从未失算过;另外,他们总是去同一家店,他对那个环境也很熟悉,他知道那个昏暗闷热的环境里让人失去理智的东西不止有酒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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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与偶遇的女子一同收拾完实验器材后莫名心中涌现出失落。那是他唯一一次独自前往酒吧。
“你是G大的学生吗”一个铃声般清脆的温柔声音响起。他没有理会。“是余灰同学吗”
他扭过头,昏暗的灯光下一抹略带醉意的美貌脸庞浮现。
“你也是G大的学生?”
“你居然没有印象了……是在入学典礼上啊”
他努力回想,入学典礼那天他站在人群中没有与任何人产生交集。他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女子。
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他早已忘了。
“算了,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来,一个人在这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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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前的金汤力酒精度数不高,但他希望自己喝醉了说出一些胡话。
他把零零碎碎的糟心事说了出来。女子也叫了一杯酒,一边听他倾诉一边微笑着看着他。余灰没有被暧昧的氛围或者酒精弥漫的香味醺得飘飘然。他对别人的眼睛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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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这杯酒价格不菲吧”余灰毫不客气地说。“你也该讲讲你的故事了”余灰留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
“我……我实话实说吧,我家里人缺钱,我只好来到店里打工,我长得也算不错……我负责和你们这些独自喝酒的人聊天,这酒……”
“如果我请你这杯酒,明天你还会在这吗”
他觉得自己今天好像问过相同的问题。她把酒饮尽,说道“明天你还有这样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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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余灰结了账。第二天他没有去酒吧。后来他向店员打听店里是否曾有个打工少女的存在时得到了否定的说法。
他庆幸自己赌赢了,他赌的是别人的眼光不会有差错,但他没有作为胜者的感觉。同样的故事果然再次发生了,然而这次的故事他不再拥有任何可以倾诉的对象,他也不想向任何人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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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意因为我的理智与我没有相交,它们甚至不在一个平面上已经被我证毕。破晓前不存在黎明,长夜会消融落日余晖;然而我既非黎明,亦不是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