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骤雨（2）

三个人租了一辆车，先在盛扬的办公地外面逗留，已是晚上十点多，这里灯火通明。关飞海望着这栋楼，以为层层户户都是盛扬的业务团队。

一路上杜果果和他介绍了很多盛扬的消息，关飞海越听越觉得不真实，一看这样的办公地比街道百货中心还要有规模，竟然和杜果果对起来关扬的肖像，担心是不是重名了。

浓烈的烟雾窜出关飞海的鼻孔，肺部隐隐的刺痛提醒着他保持冷静，关扬出走多年杳无音信，若是混得无颜相见反倒能够理解，但见眼前之高亮，气愤指数又升了一级。

“海哥上车，惊喜才刚刚开始。”

大约十分钟后，他们又来到了一排平房，靠里的地方车间鸣响，靠外的地方成箱成箱的电子产品搬上了农用车。为了向关飞海验证，杜果果还专门喊来一个工人，聊起关总时，那人恭敬有加。

这样的地方他们足足去了三个，来不及去看那到底是哪些货，关飞海已经茫乱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想起关扬最先映入脑海的，就是那对酒盅小眼镜和闪闪发亮的公文包，是那种学以致用的标准工人。再往大点说，也就是懂交道会搞关系、办事送礼不含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这异地他乡白手起家，大大小小撑起来这么多厂子呢？

“杜兄弟，这些货都是关扬的还是要和别人分钱呢？是关外那样喝人家点汤，还是说都能自己吞了？”

杜果果笑了笑，言语间透着人事经年的唏嘘，“看来海哥真要花一些时间适应现在的关扬了，你这弟弟是技术出身吧，技术人在深圳那是碾压级的存在，不管国内商家还是外商都是香饽饽。关扬早年组过一条流水线一举打出名堂，从那之后就成为民间创业的新星，大把的资源向他倾斜。”

说话间，人们又来到一个电池厂，眼前一幕再度打破了关飞海的认知。

“这样规模的企业才能入关扬的眼，成为他的合作对象，不瞒海哥说，以盛扬为中心都有一个小型的商业联盟了，重要的事必须要关扬亲自拍板。”

董滨川接过道：“我们不久之前得到的消息，盛扬的搬迁申请已获批，海哥刚刚看到的所有厂房流水都将集聚起来，变成一个产业园区。”

“都这么赚钱了，为、为什么还要搬？”

“有钱人只会越来越有钱，他们一个主意就是普通人几辈子赚不来的钱，这一搬不仅把货集中起来，还能套上面的钱。等这些地方推倒了一盖楼，他们的利益相关方还能赚钱，围绕着关扬，那是一大伙人在赚钱。”

只见关飞海轻轻推开车门，耷拉着肩膀失神望去，“越来越有钱”“一伙人在赚钱”，杜果果和董滨川的话一遍遍敲在他的心中，再也按捺不住暴躁的内心，一股股气浪冲得他头顶发胀。

突然间，他竟席草地而嚎，渐渐发出来驴叫。内心的懊恼、喟叹、不甘倾泻如流，不知道的还以为关扬误入歧途进了局子。

钱都让人家赚了，养了个三十多年的白眼狼，这五年来全家人水深火热，大姐找了个混子年年被套钱，大哥积郁难消以赌钱度日，下一代抽烟烫头文身，整个关家乌烟瘴气。

最重要的是，自己又打了五年光棍，并且相中了一个他这辈子最得意的女人，就因为没钱一直被对方晾着，以关扬这等产业，洒洒水就能给自己包办个婆娘。退一步讲，随便拿出一些业务给家里人包干，也不至于日子过得如此凄苦。

巨大的落差让关飞海崩溃，情绪之爆发让杜果果二人也看傻了眼，直至被搀上了车关飞海才正常了点。车开向西南，午夜时下起濛濛细雨，电台里一个人在给另一个人点歌，诉说着对亲人的思念、家乡的不舍，更让关飞海悲从中来。

“海哥，只要你来到深圳，那就一切都不晚，没准还是更好的时候呢。老杜我们和关扬那也是有着大缘分，深圳遍地都是发财的机会，人人都能当老板，来日方长。”

“同是天涯沦落人，小董我们这几年也很不顺当，和海哥一起干他一场，总会时来运转。”

路牌闪过青鸾墟，人们来到未来盛扬的厂区，但听那里发动机轰鸣不止，推土机水泥车和运料车交响，忙碌如同白昼。

一行人在工地奔走，有的拿着图纸和工人们交代着，有的拿着喇叭指挥着车辆。这是眼下盛扬最当紧的事，关扬的贷款加上获得的一部分补贴，使得新建厂区有了可能，这边的节点一到，各处立马启动搬迁。

其中有一人站在一个土堆上，戴着一个黄色的安全帽，正是这个人，让关飞海摇下了车窗。接下来的景象，不禁让杜果果和董滨川觉得多虑了，却也更合意了。

出奇地，关飞海消去了所有的狂躁，车里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本应更吵的外界居然显得更安静了。

细雨打落尘埃，天地一片净爽，可关飞海仍狠狠眯着眼睛，像近视眼突然丢了眼镜，奋力挤着眼皮锁定着什么。他和关家人不知设想了多少种与关扬重逢的景象，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

关扬觉得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耳朵，他捏了一下耳垂把目光移向远处，他一个人也没看见，只有一辆汽车，忽亮忽灭的刹车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