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华山双璧
“举头忽见衡阳雁,千声万字情何限。”
衡阳城地处南岳衡山之南,因山南水北为“阳”,故此得名。因“北雁南飞,至此歇翅停回”,故又雅称“雁城”。
若说衡阳城内最为出名的江湖景致,却是一座酒楼,唤作“回雁楼”,此楼轩敞宏伟,高及三重,当门处是一幅书写工整的对联:“挹东海以为觞,三楚云山浮海里;酿长江而做醴,四方豪杰聚楼头。”此联一出,将这酒楼的弘广气象烘托无余。
如今这回雁楼内,却是桌椅破碎一地,有一年轻道人陈尸于此。
“中!”却见一中年汉子端坐于桌前,此人面目粗豪,身膀体阔,肩头扛着一柄血迹斑斑的弯刀。他对面坐着一位剑眉星目,落拓潇洒的青年剑客,此刻却身受数创,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面色苍白,狼狈不堪。
那持刀大汉突然哈哈一笑,自顾自的斟了一碗酒,对着青年道:“令狐冲,老子敬你是个汉子!这两天被我连砍十三刀愣是一声也不吭,如今还胆敢耍了个计谋,激我不能起身,给那仪琳小尼姑逃跑之机,哈哈,不错不错,很合我胃口,请!”说着,仰头饮了那杯酒。
落拓青年,也就是令狐冲也是斟了一碗酒,举碗向田伯光道:“请!田伯光,你虽然是个大淫贼,但也不失英雄之色!只是这坐斗之事,咱们还没完,谁先站起谁输!”说着,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接着,唰的一剑,便向他刺去。
田伯光挥刀挡开,当当连斗几个回合,只听得田伯光喝道:“再中!”一股鲜血飞了过来,溅在了旁边躺着的死尸胸口,原来令狐冲肩头又中了一刀。
“令狐冲,你也是好大口气!甚么华山秘传坐着打的剑法,我看也是稀松平常!怎么着,你华山派大师兄燕奔这几年闯出偌大的名头,方才你说他独创的坐打剑法,也不过名不副实而已!”
令狐冲惨白的脸上竟然闪过一抹血色,怒道:“田兄,我敬你是条汉子,这坐打剑法原是我习练不熟,自有我的不是,你算什么人?休得辱我大师兄!”
田伯光抹了抹上唇的胡子,好奇道:“你这师兄,号称‘燕云铁掌御洪涛’,当真是好大的名声!据说他未及而立,就自创了一路‘燕云掌法’,被岳掌门列入华山第十门奇功绝艺;五年前河决濮阳商胡埽黄河决堤,那位华山大弟子星夜赶路,凭一人之力举千斤石壁御洪,拯救灾民数百人,威震河朔,田某人听闻此事,也是很是佩服的,如今看来,以令狐兄的身手,怎地能和那燕大侠并称为‘华山双璧’?”
令狐冲哈哈一笑,引剑在胸,朗声道:“那是江湖前辈抬爱,我自是不如师兄的英雄豪气!华山门规,自是正邪不两立,田兄,还有什么招式,快些使来,咱俩可还没有分出胜负呢!”
田伯光闻言耍了个刀花,嘻嘻笑道:“令狐兄弟,我要使快刀了,你们华山派武功名不副实,什么坐打剑法狗屁不通!再迟得片刻,那小尼姑便要逃得不知去向,追她不上了。只希望你命够硬,别和这泰山派的小子一样受不住!”说罢,弯刀化作一团银光,疾风骤雨般砍将过去,令狐冲运剑挥出,剑锋精光点点,如洒星斗,只听叮叮连声,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令狐冲毕竟身受数创,失血过多,连对数招之后,便气力不足,被田伯光找到机会,刷刷刷三刀,斫在了胸口,将衣襟也给砍断,露出了三道翻开的伤口,鲜血涌出。
“啊呀,令狐师兄!”田伯光侧头瞧见窗口一个绝色小尼姑正捂口惊呼。
田伯光面露喜色:“哈哈,仪琳小师傅,没想到你心善的不得了,竟然没有趁机逃走!来来来,快些过来与我俩斟酒!”
令狐冲怒道:“滚蛋!田兄,何不闻遇到尼姑,逢赌便输!你这小尼姑,还不赶快滚开,休要妨我与田兄赌斗!”
“哈哈,令狐冲,你还真是个多情种子,若是让她逃走,再迟得片刻,那小尼姑便要逃得不知去向,追不上了。”田伯光戏谑一笑,又刷刷两刀,仪琳只觉得两点鲜血飞了过来,溅上衣衫,原来令狐冲肩头又中了两刀。
“仪琳小师太,难道你就舍得令狐兄被我砍死?还不快来救他?”田伯光边笑边出刀。
仪琳一咬樱唇,跳进窗内,娇喝一声,持剑刺来,意在围魏救赵。
“哈哈,噫!中计啦!”田伯光大笑不止,一脚踢翻桌子,将令狐冲带翻。随后反手撩刀,势大力沉,“噹”地一声将仪琳长剑磕飞。
仪琳娇呼一声,跌落在令狐冲身旁,只觉得浑身酥软,再没力气站起来。
“嘿嘿,令狐冲,你说是谁赢了呢?”田伯光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左手摸着胡子,得意非凡的看着趴在地上无法起身的令狐冲和仪琳二人。
仪琳看着面色惨白,鲜血淋漓的令狐冲,再看着好整以暇,施施然起身过来的田伯光,只觉得心生绝望,禁不住泪流满面,口中喃喃道:“师父....”
突然,忽见楼口晃晃悠悠上来一身着墨袍头戴斗笠的大汉,也不见如何迈步,已然轻烟般飘到田伯光身后。
田伯光坐在椅子上,后背正对此人。饶是令狐冲和仪琳正面楼梯,但一来令狐冲酒醉,二来这大汉形如鬼魅,仪琳见之不得,故此他何时上楼,二人竟毫无觉察。
仪琳猛见一条黑影飘了过来,心下一惊,只觉得其轻功之高超简直闻所未闻。
“哦?你说谁赢了?”那汉子突兀出声。
“啊?是谁?”
田伯光遽然而惊,一个机灵翻个跟头,仓啷抽刀而出,回身反架。
那大汉看到令狐冲面色惨白,全身是血几乎昏厥,眉头一竖,当即呼的一掌,正击向田伯光。
田伯光但觉劲风袭来,心下惊怖,怪叫一声,连忙闪身躲避,那人似乎有些惊异:“天下轻身功夫,你足以名列前茅!”
“老子的刀法也是!”田伯光大喝一声,已经抽刀转身,闪电般扫了过去。
大汉见他刀法如电如露,虽是猝然出手,刀光却将自身尽皆罩住,口中冷哼一声,右手挥袍卷起,只听得当当当连着三声响,那袍袖竟然如一面铁盾一般,将扑面而来的刀光尽数抵挡。
斜睨之中,瞧着田伯光眼睛骨碌直转,口中呼喝,刀斩如风,脚下慢慢向着令狐冲二人移动。
明显打着抓住二人让此人投鼠忌器的念头。
大汉见状,双手一上一下,拉出了一道掌势,雄浑掌力一拨,竟将田伯光刀锋慢慢牵引过来。
田伯光顿觉对方力大无穷,不得已,只得顺势跃起,连出数刀,可单刀距他前胸不过半尺,却始终沾不上身,心中惊异:“我自出道以来,极少出全力,如今连出十三刀,常人怕早被我斩成了肉糜。这人居然浑若无事,难道不是血肉之躯?”
那大汉则身向后退,已踏到楼梯边缘,好似突然一脚踩空,向楼下滚去。
田伯光大喜,大叫一声:“受死吧!”箭步前蹿,挥刀猛砍。
那人身向下滑,脚尖一点梯板,只听见“咔嚓”一声,滑过的梯级尽数被他踹断,木屑纷飞间,大汉足下一搓,大片木片疾电般向田伯光面门击去。
田伯光看得目瞪口呆,此人迅疾下滑,四肢全无着力之处,仍能运劲将楼板踹碎,一时惊怒交集,挥刀击飞碎木,突然腾空而起,空中旋转出刀砍向对方头颅。
这“旋刀式”乃是他平生最为得意杀招,碰到棘手的敌人,只要使出,必定反败为胜,敌手无不被斩得四分五裂,端的狠辣至极!
只听“咔嚓”一声,那大汉的斗笠被田伯光刀风劈碎,露出一张眉飞入鬓,容貌俊伟的面庞。只见此人虎目一睁,心下惊讶田伯光刀法功夫竟然如此凌厉,而眼见再不出掌相迎,断难承受,当即左掌握拳于腰间,右掌自肋下迎了上去,口中大喝:“天火同人!”只听得当地一声响,如同炸了个闷雷,一柄长刀打着旋飞上了天,“哆”地一声,扎在了横梁上!
那大汉身下楼板尽数碎裂,从裂缝中坠了下去。田伯光却是噔噔噔几步跌倒在地,后竟如大车轮一般,又弹又滚,转眼便翻了出去!
二人间不容发地过了两招,仪琳已奔到令狐冲处,眼见令狐冲面色惨白,神情却是惊喜莫名,不由得问道:“令狐师兄,你是怎地了?”
只听令狐冲神色难掩兴奋,朗声道:“仪琳师妹,我大师兄来了!田伯光你瞧着我大师兄的‘燕云神掌’如何?!”
原来这大汉,正是那威震河朔的华山首徒燕奔!
田伯光闻听此言,心下即惊且怒,连滚带爬地起身,却也只能留下一句:“华山双璧名不虚传,田某受教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额,再见!”说着,眼珠一转,腰间抽出匕首,嗖的朝着令狐冲掷了过去!
脚下不停,从窗口窜纵下楼,赶忙逃窜。
“噹”的一声响,大汉蹿步上前,一拳把匕首打飞。
令狐冲挣扎着起身,惊喜道:“大师哥,你来啦!”说着,这个身中十几刀而面不改色的落拓青年,忍不住眼睛一红。
这大汉正是燕奔,只见他虎目一眯:“先好好养伤。”
接着对着仪琳道:“小师傅,麻烦照看一下我师弟,我去去就来!”
仪琳被他虎威煞气所激,半响忘记说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好.....好的!我这有天香断续胶,对外伤最是好用!”
燕奔对她颔首一笑,转过身子面色一肃。
大步流星追出了回雁楼,飘飞如电,向田伯光方向疾纵。
只听得长街上一声暴喝:“田伯光!你往哪里走?给我留下罢!”
田伯光见他身形似鹤,一步丈余,几个起落,便奔出一箭之地,心中大是害怕,高声叫道:“燕大侠!我老田可是对你师弟多有留手!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只听得燕奔寒声道:“何须多言!淫贼得而诛之,燕某今日便要替天行道,打杀你于此地!”
这二人奔走如电,身法如风,兼之声若洪钟,整个衡阳城都听到了,城中不少武林人士,携枪带棒,纷纷奔来围观,只为一睹“万里独行”的淫贼田伯光和那追杀他的华山高徒燕奔的风采。
却说哪里能看到二人面貌,只见得两道身影倏忽而来,遽然而走,奔走中带着的风沙吃了众人一嘴,众人纷纷“呸呸”地啐了口唾沫,心下底却是惊惶:“世上竟有如此功夫,这还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