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离形归真
夜渐深，雨似乎小了些。
天地间都是哗哗的雨水声，仿佛带着催眠的魔力，让船上的人都睡熟过去。
红树沼泽，对岸，澹国。
火光照亮幽暗的黑夜，狂暴的雨水砸落下来溅起某种沉闷的声音。
这是雨水撞击在铁甲上所发出的声响，绵密的雨幕勾勒出这支澹国军队的轮廓，茫茫的雨线在大地上起伏而出。
兵家尉辽已经带着这支澹国大军在此驻守多日，等待进攻的时间。
尉辽并不如其他军士一样有铁甲遮雨、火堆取暖。
他只是驻着一柄长得有些夸张的铁刀作为拐杖，立在泥泞中，灰发如铁，眼角的皱纹也如铁刻般深沉，但靠近看，能见到所有雨水在距离他体表半指距离时，全都被强大的卦力所蒸腾。
他抬着头眺望天际，有些浑浊的眸子中不知在想什么。
“尉先生，要吃点东西么，还是回帐休憩？一直待在这里恐先生熬坏了身体，”都尉王驰走近，形容谦恭。
“青要回来了，”尉辽说。
王驰并不再说什么，恭敬地立于一旁，他知道国师豢养有一只青鹰，从羽色到瞳色，全都是瑰丽的天青色，拥有某种查探情报的奇异能力。
这次他们出兵，是准备对莒国奇袭，虽然已在暗中做了万全准备，目前想不到怎么失败，但上阵沙场无论何种境地，情报都是重中之重。
过了片刻。
雨幕中掠过青色的影子，名为“青”的雀鹰敛翅如梭，电光火石般的刺过来。
王驰只觉得一晃眼，这只青色雀鹰已经停驻在了尉辽平举起的铁刀上。
尉辽难得露出一抹笑容，从怀里拿出一片肉干喂他的鹰宠。
青雀鹰叼着肉仰脖两下撕咬进去，端得是凶猛。
王驰这会儿近看才发现，原来这只雀鹰只是左眼为纯青色，如同一颗宝石，右眼却是一切正常。
尉辽笑着将刀落下，青鹰跳跃到他另一条举起的左臂上。
尉辽抚了抚它柔顺的羽毛，往青鹰体内注入卦力。
神奇的事情发生。
随着卦力注入，青鹰那只宝石般的左眼绽出一团青光，而后，光芒渐渐凝实，显现出青鹰飞抵沼泽对岸时所入眼的场景。
王驰心中惊讶了下，他并不是卦师，也对卦物并不理解多深，只知道国师和他的鹰宠都不一般，却想不到这只雀鹰竟有这样的力量。而国师也只需轻抚几下羽毛，就能对这种力量掌控自如。
“墨家，道家，柳家，”尉辽看着映射出的画面，淡声说，“以及一支百人军队。”
“没想到有援兵来，国师，这……”王驰轻摇了下头，从惊讶中回神，“会否影响我等大计？”
“西河乡年年都有雨季，只不过今年格外大，加上我在沼泽中的所为，引发溃堤很正常，而己不景派军来援也在意料之中，”尉辽的面色依旧平静，“不足为虑。”
王驰点头：“我等何时进攻？”
尉辽抚摸着青鹰，淡淡瞥了王驰一眼：“等罢，不出两日，‘土壤’便会成熟。届时，除了红树沼泽，我等的踏足之地将会是整个莒国。”
……
第二日清晨，密布空中的雨云总算散去了些，难得的阳光从云缝间透射下来，甲板上的乡民和军士都站到阳光中取暖，脱下潮湿的衣服欢呼。
雨水小了很多，但依然濛濛地下。
众人在船上吃过朝食后。
应张牧和陈起的请求，蒙义答应帮助他们寻找可能的幸存者，当然，这也还需要左承的帮助。
乡间的积水随着雨势减小而浅了些。
木水牛拉着墨家长船缓缓行走在乡间，激起的水波荡开飘浮在积水上的废墟残骸，以及死去泡烂的鸡鸭。
甲板上军士们左右站成两排，打捞着有用的东西……和那些从水底翻出来的乡民遗体。
“孩子，孩子，你在这啊……”
“爹！说好的过几日给你过寿，可你……！”
“这是谁家的女眷？有人认识么？”
“老大……老大，花茹找到了，她……她……睡着时也这样……”
甲板上悲戚哭嚎连天。
左承无奈摇头，低声叹着“天下兴亡百姓皆苦”的话。
而李山寿有些不习惯这种悲伤与死亡交织的气氛，觉得有些憋闷，脸色有些发白，只是埋头苦干，出力帮忙那些乡民把水里有用的东西捞上来。
“你晕船的吗？”柳青叶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轻声说。
“你是在干嘛？”李山寿见她使用着卦力，却一脸疑惑的样子。
“没什么，我暂时看不出这里的‘气’有什么古怪，”柳青叶说，“而且我力气太小，也捞不起来东西的。就到处看看。”
“哦，”李山寿嘟哝了声，忽然想，“我听师兄说你们柳家世代都和死人打交道，是不是你们都不怕死人？我不是晕船，只是不喜欢死人。”
“长得好看的死人我不讨厌，这种的……我也会做噩梦，”柳青叶抿了抿嘴唇，指着一具打捞到半空中的肿胀尸体，“莫怪莫怪，不是说你丑，只是你看起来没好好做防腐啦。”她低着头抱歉地说。
然后转回来继续对李山寿说：“要是不喜欢的话，直接望气就好啦。”
“我可不会啊，”李山寿抓抓头发。
柳青叶忽然走上前，纤细的手指凝聚一团卦力，在李山寿眉心猝不及防点了三下。
这一瞬，李山寿只觉得浑身一冷，像是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他刚想说你干嘛，随即他发现视野变了。
甲板上不再仅有哭嚎和忙碌的人，还飘浮着一团团形态各异的“气”，像是缥缈的一片烟波。
“这些是人死掉后离体的精气，我的老师说‘人死形脱，离形归真，气结凝聚’，在某种观点上才算真正活着，”柳青叶说着，似乎并不完全理解这番话，跳过话题，“我的力量能让你暂时看到这些人气，却看得模糊。但你看到气比较湿润的，说明是在伤心，气不凝实的，是在迷茫，气比较缥缈的，代表放不下，气通透明净的，这里见不到……老师说那是一生无憾而死之人，可谁得无憾呢？”
她轻声嘀咕着，最后的话倒像在模仿着老师的语气说出来。她毕竟还小，不理解老师授学时的心境，但老师让她背下来，然后总有一天就会明白。
……